刘重元声音虽小，但是在这安静的后院，几个姑娘全都听见了，顿时先是很惊讶的看着刘重元，然后以袖子捂嘴大笑起来，虽然听不见笑声也看不见笑容，但是微微颤抖的袖子和摇摆的纤腰都显示出她们的欢乐。
柳如是也是抿嘴一笑，继而像是止不住一样，笑的腰都直不起来，让刘重元颇为纳闷。好一会儿见刘重元有些着恼，这才笑着解释道：“老爷真是两耳不闻家里事，这几位姑娘都是皇上钦赐的歌舞姬，夫人忧虑老爷在边关无人照顾，所以特意选了六名手脚伶俐的跟着妾身，侍奉在老爷身边。”
刘重元颇有些尴尬，同行两个多月居然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一直忙于公务，披星戴月的还真没有什么闲心思关注后宅的事情。当即佯装淡淡以掩饰的说道：“原来如此，这些天忙于公务倒是怠慢诸位姑娘了，金州地处边关前线，条件简陋，让诸位姑娘受委屈了！”
几位姑娘连忙跪下，其中一人从容说道：“督师大人言重了，服侍大人乃是奴婢等的本分，大人勤于王事、日理万机，奴婢等都是看在眼里钦佩在心。这里虽然条件不比京师，但是大人都能适应，奴婢们怎能叫苦！”
见这姑娘从容得体，刘重元不由有些惊异，虚扶她们让她们起来。这才见搭话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生的是花容月貌，一口吴侬软语更是让人甜腻，饶是刘重元见识过人，也觉得此女子之美貌生平仅见，与记忆中曾经的韩姓梦中情人颇有几分相似。虽然还不及后世精修照片之绝美，但是胜在自然。
这些念头只是一恍惚，刘重元很快就收回目光，佯装端起不知是谁的茶杯喝了一口，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听你口音当时苏州人，是怎么入得宫中的？”
这姑娘神情一黯，仍然从容答道：“奴婢陈沅见过督师大人。大人说的不错，奴婢之前一直居住在苏州桃花坞，去年国舅田都督在江南采买，带奴婢等人回京，送入宫中为皇上演艺歌舞，然后皇上又…”说着说着，想及自己等人被送来送去，不由委屈的哭了起来。
刘重元明白了，这陈沅乃是歌妓出身，被当今田贵妃的父亲田弘遇半抢半买的带来京师，为的就是送入宫中讨皇上的欢心，因为他最大靠山田贵妃病重，恐怕命不久矣。可是整日操劳忧心国事的皇帝哪有心思看歌舞，他整日里想的都是如何摆脱大明困境，如何重振大明，所以送入宫中的陈沅等几十个歌妓，大半年都没有见到过皇帝的面。
而今年由于刘重元解了锦州之围，皇帝大为高兴之下，又不知道听谁说刘重元曾经在江南纳了一个名妓，于是就命令赏赐给他十名歌舞伎。而其中就有陈沅和她的同乡顾寿。
“陈沅，苏州，田弘遇。”这几个名字连在一起，该不会是她吧？刘重元心中不由泛起一点波澜，不过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只是柔声安慰两句，就让她们下去了。
院子里银杏树下，凉风习习，此时真剩下刘重元和柳如是两人。见刘重元心情烦闷，柳如是抚琴弹奏了一曲《笑傲江湖》曲，这曲子还是刘重元之前哼出来，天才如柳如是将其谱成曲反复弹奏，直到找到最佳的旋律，居然跟刘重元记忆之中丝毫不差。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柳如是弹奏第一遍，刘重元尚有些烦闷，当弹奏第二遍之时，刘重元就忍不住跟着大唱起来，越唱声音越高，心情越是豪迈。不由将之前的烦闷和忧虑统统的抛在了脑后。陈沅等歌妓在旁边厢房听见，顿时觉得他们真是神仙眷侣，忍不住的羡慕起柳如是来。
重新坐下，刘重元还是将朝中周延儒作梗，宣大三边无法配合自己的大战略等情况，一一的向柳如是倾诉一二。对于这些，柳如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虽然他在江南时总觉天下大事，言谈之间就可定之，可是真的面对这些事情她往往都是束手无策。总算倾诉一番之后，刘重元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又觉得这些困难算得了什么，比起当年在麻城种田务农实在是轻松太多了。
难得休息片刻，见刘重元心情好了不少，柳如是也主动岔开政务，与他谈些诗词歌赋和江南轶事。说起来，江南跟大明其他地方，尤其是北方，简直就像是天堂之于地狱。江南富庶，士大夫之间颇多宴饮聚会，每有聚会各邀名妓，吟诗作赋喝酒作乐，论及琴棋书画、酒茶山水等雅事，一起游山玩水、探访古迹、登高作赋，总之怎么高雅怎么清新脱俗怎么来。
江南人杰地灵，名士才子辈出，其中相当多的人都已经登科为官，说起他们在江南时的轶事，只让刘重元哈哈大笑。
陈沅等几名歌妓也重新过来，两人操琴，四人跳舞，虽说不成以规模，但是只有刘重元这一个观众，一众佳人倾情为自己表演之下只让人心旷神怡。
晚上，柳如是趴在刘重元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问道：“老爷是不是看上了那陈沅？”见刘重元并没有答话，又酸溜溜的说道：“圆圆在江南时就艳压江南，色艺双绝，今日只是为老爷跳了一曲，就将
老爷的魂都勾走了，倒也是难怪！”
刘重元轻轻一笑，轻拍了她一记，突然问道：“如是，我记得你是信佛的，夫人也是信佛的。你们信佛，那么你们信命吗？”
柳如是一愣，不明白相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由说道：“信，如何不信。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今生的一切善恶因缘，都是前世种下的。就像是老爷是湖广麻城人，妾身是江南嘉兴人，若不是前世注定，我二人岂能在江南相遇？这都是上天注定的，注定我要嫁给老爷。”
刘重元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十一岁那年，碰到一个算命先生，我们那里穷山僻壤的哪有人家找他算命，饿的快要死了。于是我从家里偷拿出来两个馍给他，他为了报答这一饭之恩，给我讲了一番天道。”
“天道？”刚才一直痴缠于男女之情的柳如是，这才清醒过来。
“是啊！这老道告诉我说，这偌大的大明朝只剩下二十五年光景。”原本应该是床笫之间夜半私语你侬我侬，但是刘重元这番话顿时惊得柳如是浑身发抖，赶紧拉了拉掉下去的薄被，然后双手紧紧的抓住刘重元的手，像是不让他在说下去，又想听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那老道说：大明即将天灾频仍、流寇蜂起、东虏为患，天下即将大乱，流寇灭了大明，但是最终东虏将得了天下。看在我的一饭之恩，那老道建议我要么投身流寇，如太祖皇帝当年反元一样，提三尺剑扫荡群雄开创新朝，要么早早地去投靠东虏，拿一个从龙功臣之身，之后公侯万代。”
黑暗之中，微微的月光照映在刘重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低低的细语就像只是在倾诉一件旧事。柳如是也慢慢镇定下来，毕竟只是当年老道的一面之词，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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