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哪个营的？”几个李国桢麾下的家将过来核查进城人员的隶属，以便送去不同的安置点安置，然后各自归建。见一个大汉端的雄壮，确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
“启禀百户大人，卑职乃是三千营左营千户赵得禄，乃是从东便门出击的，因为天黑队形混乱，以至于着了叛军的道儿中了埋伏，队伍被打散了，所以一路向北，路中碰见了王将军，于是跟着到了朝阳门。”这赵得禄乃是千总，可是对一个百户自称下官，这百户也是坦然受之，丝毫不以为意。很简单，因为这百户乃是襄城伯跟前儿的亲信，见官大三级，别说是他一个千总了，就算是参将游击来了也得弓着腰。
“三千营的？赵得禄？”这百户疑虑的仔细看了看赵得禄，又追问一句，“老子在三千营待了十年，到伯爷身边不过两年，三千营上上下下哪个不熟悉哪个不认识，怎么没听说过赵得禄千总的？”
赵得禄心里一突，暗道大意了，连忙小心上前一步，握住这百户的手，一个金元宝就送了过去，然后谄笑着小声说道：“哎呀，假李逵碰到真李逵了，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其实卑职乃是从永定门出击的五军营左营千户赵德贵，这个，这个跑的有点儿远了害怕伯爷追究，才撒了个谎，百户大人赎罪，百户大人赎罪！”
这百户一摸元宝下面的字就知道是金的，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嗨，都是京营兄弟，无需客气无需客气，看你雄壮彪悍，定然是勇冠三军的猛将，这后面还有战事定然还得仰仗于你，你就到，到黄华坊去修整吧，那里你知道的，有户部的舂米仓肯定饿不着，南面又是东市没事儿可以出去喝两盅！怎么样？兄弟够照顾你吧！”
赵得禄连连致谢，约定好等明日百户下了值就在东市的兴元酒楼一起喝酒，赵得禄带着麾下的百余将士从朝阳门先向西沿着朝阳门大街走到明照坊，按照计划然后应该转向南去往明时坊，但是看着前面的路口，赵得禄驻足不前，再往前不过两里路就是恩相居住的南熏坊了，真相去看看啊！
没错，赵得禄、赵德贵都是赵石的化名，借着夜里京营出击大溃，赵石带着一队督标营官兵换上缴获的京营甲胄和兵器，混进了京营溃兵里，也跟着混进了城。最初听闻赵石的计划，李信、刘冲等将领纷纷反对，赵石作为督标营主将怎么能够轻易涉险呢，要去也是李信、刘冲等去啊，赵石应该坐镇大营才对。
但是赵石一个理由就镇住了大家，督标营诸将除了赵石，其他所有人都不曾在京师长住过，恐怕一开口就露馅儿了。而唯有赵石自崇祯三年随刘重元进京，一直到崇祯十一年跟刘重元出京剿寇，在京师整整住了八年，熟悉京城的一草一木，因为刘重元长期在兵部任职的关系，对于京营也非常熟悉。
顺利的混进城里，赵石还需要穿过整个城东，甚至穿过内城的南城墙进入外城才能到达崇北坊，然后找到旧宅，找到旧宅的地道，然后继续挖通地道到城外汇合督标营，这就是赵石的整个计划。
黑夜之中，赵石一行打着火把大摇大摆的向南而行，路上碰到的一队队的信使和塘骑，南来北往传递军情，京营今夜的出击可谓是空前的惨败，五路出击全遭败绩，出击的一万多人只回来了千余人，虽然大部分可能是溃散在城外，但是战死被俘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虽然失败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是溃败的如此干脆、如此迅速，仍旧让左良玉等人惊骇不已，东城、南城各城门、城墙都严加戒备，城墙上点起连绵的火把谨防城下趁机偷城，而城内也是调动连连，生恐哪里防御力量不足而被攻击。
整个京营，还有五城兵马司、锦衣卫，甚至是顺天府、大兴县和宛平县的衙役都被动员起来，持刀持枪待命，各个衙门都做出一副忠肝义胆保卫皇帝的样子。当官的自然可以向上面邀功，然后找个地方假寐，可是底下的兵丁很多都是从被窝里揪起来的，一个个哈欠连天，骂骂咧咧，却也只能撑着枪杆小眯一会儿。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赵石一行继续向南，一路上碰到的岗哨，也只是粗粗的询问了赵石的身份和目的地之后，或者勒索一些钱财，或者约定日后喝酒，每次赵石根据对方身份的不同，编造另一个营的身份混过去，倒也没有露馅儿。
就这样，到寅时初刻，赵石一行终于赶到了崇文门附近。崇文门乃是是舟车客商往来的枢纽之地，朝廷在这里设置了一道税关，往来客商从外城的左安门进来后，直接到崇文门上税。不过，因为崇文门是在内城的内侧，并不直通向外城，督标营即便是攻城也打不到这里，因此这里的防备很是松懈，并无多少官兵驻守，大晚上也是城门洞开，以方便京营在内外城之间调运兵马。
这就方便了赵石一行，于是他仍旧大摇大摆的走向城门，守城门的官兵见到，甚至都没有拔出刀剑，仍旧在那里懒洋洋的或坐或躺，一个千总靠坐在石狮子的基座上，扭头喝问道：“哪个营的？这个时候还去外城作甚？”
赵石大声答道：“他娘的，老子是左伯爷的亲卫，奉命带这队被打散的五军营前营败兵去左安门归建。顺便传递左伯爷的军令，喏，这是军令，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啊？”赵石大咧咧的掏出一封军令模样的书信，在拿千总面前晃了晃。
那千总听说是左良玉的亲卫，赶紧从石狮子上跳下来，点头哈腰的向赵石问好，嘴里连连说道：“不敢不敢，你请你请！”躬身为赵石让开路，见几个官兵动作慢了，还一连几脚佯装将他们踹开。
赵石暗自得意，也不能老是装孙子，偶尔还得装一装大爷，这样才有效。随口夸赞了千总几句，表示会在左良玉面前替他美言，直乐的那千总找不到北。
顺利的通过岗哨进入城门洞，再往前就是崇北坊了。赵石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下。正在这时，一个文官从城门楼上下来，一边走一边疑惑的看着赵石，不可思议的问道：“赵石，你是赵石？”
赵石回头一看，顿时亡魂大冒，下来的居然是左佥都御史祁彪佳。他和刘重元是好友，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两家经常往来走动，当时作为刘重元侍卫的赵石，祁彪佳自然是熟悉不过的了。
今夜被安排值守崇文门，原本不想看到那些兵痞的混账样子，所以干脆躲在城门楼上看书，却隐约听到城下说话的声音居然很是熟悉，于是下楼来查看，居然是引得京师大乱皇帝震恐的赵石！虽然面前这个人剃光了胡子显得年轻了不少，但是虎背熊腰的雄姿，坚毅的面庞，祁彪佳知道怎么都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进城来？他不是率领督标营在城外吗？他进城来干嘛？一时间，祁彪佳心乱如麻！
看到那千总惊异地看过来，赵石虽然也是心里打鼓震得心脏砰砰乱跳，但是赶紧的朝着祁彪佳跪下磕头，然后唱喏道：“不错，正是末将赵狮见过御史大人，左伯爷命末将前往左安门传达军令！”
祁彪佳凝视着赵石，心里面在天人交战，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声音：他们潜进城来定然有大图谋，应该赶紧让官兵擒拿他们；一边则是往事历历在目，他、妻子商氏和刘家结伴出游，一起寻山问水、吟诗作赋，好不快哉，而赵石作为侍卫任劳任怨，一人身兼侍卫、车夫、厨子、杂役等多个角色。让祁彪佳很是犹豫。
见祁彪佳迟迟未作反应，也没有叫自己起来，赵石惊慌不已。而随他而来的督标营官兵也是警惕起来将武器放在最顺手的地方，眼神弥漫着杀气；守城的千总也觉得有些异常，不由上前来查看。
赵石心如电转，抬头朝着祁彪佳朗声说道：“那刘逆为了不让家人被送入诏狱，写了劝降书给城外的叛军，即便是今晚叛军得胜，为了救刘逆也只能乖乖地撤军，御史大人一直想救刘逆，何苦为难标下？”
听赵石在“救刘”二字上加重音，祁彪佳身子一顿，微微闭上眼睛，心中做出痛苦的决定，说道：“你且起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赵石，嘱咐道：“既然如此，你且去吧，好自为之，不要给你家爵爷惹麻烦！”
赵石连忙如蒙大赦，朝祁彪佳深施一礼，然后赶紧的穿过崇文门，而前面就是崇北坊，就是旧宅，此刻正好刚刚黎明，一缕阳光从东面城墙下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