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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李信这个小老弟颇为自己担忧，尤世威心里颇为感动。此刻已经走出营门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南城门，尤世威拉着李信向旁走出几步稍稍避开眼线，长叹口气说道：“季诚，你说的老夫又如何不知呢！”（之前有读者说叫李信单字信不好，查不到历史上李信的表字，干脆自己取一个，字季诚。季者最小也，李信排行老四是最小的所以为季；诚者，诚信也，取姓名互为表里之意。）
“那？”李信此人最是慷慨豪爽为人忠义，并不愿意看到朋友与老师闹僵，他相信若是闹僵，尤世威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我何尝不知会让部堂大人不快。可是，季诚啊，老夫今年五十有三了，须发半百筋骨见老，原本指望着帮着部堂练练兵、剿剿匪、镇守一方，临到老了带着功勋退休养老的，可谁想居然能有幸连续取得巨鹿大捷和金州大捷，这是我尤家几辈子的荣光啊！可是今年这个冬天过下来，老夫是不服老不行了，季诚，老夫给你说句实话，老夫是满足了也是怕了。有巨鹿和金州两场胜仗，老夫足以告慰列祖列宗，告慰战死的兄长了；也害怕，害怕接下来部堂在进军复州、盖州和海州，老夫会晚节不保啊！”
李信看着须发皆已经半百，肩膀已经有些佝偻的尤世威，也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北洋军成军前后，先后经历数次大战，每次都是惊险万分面对强敌，尤世威作为主将之一，承受的压力确实太大了。而且部堂大人勇猛精进，眼看着还要进军复州、盖州、海州，大有一路打到辽阳和沈阳去的意思。在这个时候，老将军有了急流勇退的想法，倒也是正常。
“老夫主动去打复州，部堂肯定会有些不高兴，届时老夫在朝中在活动活动，希望能调到宁夏、延绥去做总兵，安稳度过晚年。这北洋还得你们年轻人啊！”尤世威微微叹口气，就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咽喉一直冲进肚子里，这辽东是真冷啊！比起家乡陕北都要冷些。
听了尤世威的想法，李信也无可指摘，毕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一直勇猛无畏的冲杀在战场上。
“更何况，老夫军中也有些不稳了。”李信听了一惊，赶紧看着尤世威。“老夫军中多是陕西人，之前因为穷困快要饿死了，这才跟着老夫千里迢迢到山东打仗。这仗打了一年多，越打越大，越打越看不到头，出来时一千多人，现在还剩下的恐怕不到六百人了。还有哪些投降的贼寇，战死的、病死的、冻死的，林林总总也有好几千人了。他们都倦了、累了、怕了，每天晚上军营里都会响起陕北信天游，我想着也是时候该要回乡了。”
陕北这地方，地处抗击蒙古入寇的第一线，当地老百姓男女老幼个个能骑善射，并不像别的地方百姓安于田亩，总是渴望出乡闯荡，不管是出去为官家打仗，还是偷摸出去劫掠，一定要出去否则就要生乱。
可是在外待不了几年，又总是思念家乡，想要回家，金窝银窝毕竟不如自己的狗窝。思乡的情绪我度日如年，不给回去就要生乱子。
回到家乡待不了多长时间，有想要出乡闯荡。如此往复循环，总是不断地折腾，天启末崇祯初陕北爆发如此大规模的流寇作乱，未尝不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
说起这个，李信倒也是感同身受，离家也有一年半了，他也很是思念父亲、母亲还有乡亲们。眼见尤世威什么都考虑好了，也就不再多劝，只是预祝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管有什么样的算计和想法，打胜仗是一切的前提，总归也是北洋军打胜仗嘛！
一个人默默地走回营帐，李信信步由缰的走到了一连二队的营区，刚刚的阵型演练就是一连进行的，作为前营最老牌的连队，一连的表现是最好的。此刻，二队官兵仍旧在队长李仲的带领下刻苦操练。
按照刘重元留下来的训练大纲，在阵型操练纯熟之后，火枪阵的主力火铳兵和长枪兵要交换兵器重新操练，也就是说火铳兵要学会使用长枪，长枪兵要学会使用火铳。这是为了在战场上某一个兵种伤亡较重的时候，另外一个兵种可以及时补缺。
而且刘重元虽然没讲，但是大家也都能想的明白，在某些后勤压力不大的时候，例如纯粹的防守阵型时候，每个士兵完全可以准备两件武器啊，火铳兵可以多准备一支长枪，长枪兵可以多准备一支火铳，当敌军距离尚远，长枪兵完全可以全部当火铳兵来用；等敌人杀近阵前，所有士兵可以放下火铳拿起长枪组成更加坚固的长枪阵。这叫一兵两用。
《太白阴经》上介绍盛唐时期的唐军编制，一个标准的唐军军团中步兵12500人，骑兵5000—6000人。单说这12500步兵，百分之百装备长枪，百分之百装备弓箭，五分之一装备陌刀，五分之一装备强弩。也就是说每个步兵至少装备一支长枪和一副弓箭，有两千五百人甚至同时装备三种武器长枪、陌刀和弓箭，还有两千五百人同时装备长枪、弓箭和强弩。
这样，当需要远程射击的时候，这个唐军步兵军团能够全员进行投射；当敌军杀近需要肉搏的时候，任何一个士兵都有长兵能够结阵而战。而更加令人羡慕的是，唐军步兵往往都配有战马，甚至少数精锐军团人均不止一匹，即可以驼载步兵机动，也可以装载步兵的铠甲、装备和粮草，大大提高唐军的战略机动能力。
当然，多装备对部队的装备保障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翻倍的装备量，北洋军暂时做不到，但是在督标营，刘重元觉得还是可以努力下的。
而前营一连毫无疑问走在了前列，在阵型演练纯熟的基础上，已经开始操练士兵的多种兵器使用能力了。
看着二队里熟悉的身影，李牟、李友、李仲这些兄弟们，还有其他那些乡亲们，李信不由想起刚才尤世威所说：出来的千余人现在所剩不到六百。这一年来督标营一直躲在后方操练，未曾参加实战，唐村出来的108人已经死了8人，逃了24，现在只剩下76人，不知这仗接着打下去的话，打复州，打盖州，打海州，打辽阳，打沈阳，这么一路打下去，这兄弟乡亲们还能剩下几人，若干年后，能有多少兄弟能一起再回唐村！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一瞬间，李信几乎就想找几个兄弟商量，要不一起逃回唐村去吧，不过刚刚迈出脚，李信就惨然一笑，怎么可能呢？且不说漂洋过海能不能逃得回去，单说几个兄弟都刚刚出人头地做了军官，正是野心勃勃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时候，就连自己真的舍得参将之位，真的放得下立业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吗？更何况，就算是逃回去又能如何？河南大旱仍然看不到头，回去也是饿死，在这里战死终归是为国捐躯，而且是个饱死鬼。
摇摇头抛下这些杂念，李信下场一把抢过一把长枪，运尽全身力气向前一个突刺，微微颤抖的枪尖准确而又坚决的刺入树桩中，转身拔出长枪，交给一脸钦佩的同村兄弟，拍拍他的肩膀，也是对周围的二队官兵说道：“战场之上的枪法与我们练武不同，练武时出枪讲究使力只使七分，留有余力，这样随时能够变招，一扎不中立即变招。而战场上出枪不同，敌我对阵，枪来枪往，左右都是战友，哪有变招的可能，唯有两个动作，出枪，收枪，在出枪。所以，这出枪就要一往无前，使出全身十二分的力气，一分也不留，唯有如此，才能贯穿敌军甲胄，杀死敌军。”
“是啦，是啦，将军说得好！”将士们纷纷唱喏听令。
李信又教授了一番火铳兵的装弹，才带着李牟到一旁叙话。
“信哥，听说尤提督准备去打复州，我们去找黄将军请战，也一起跟去吧，即便山东镇包揽了夺城之功，我们督标营也有掩护的功劳吧！”几个兄弟里，李牟功名心最重，总是急切的想要参战立功。
李信心里微微有些恼怒，觉得李牟太过急功近利，不过也只是微微摇摇头，将尤世威的想法和打算稍稍说了些。山东镇肯定要夺取复州的全功，而督标营就算参战，即便有功，也会引起部堂大人的不快。闻言，李牟立即偃旗息鼓了。
“仲衡，队里兄弟们士气如何？可曾是想家的？可曾还有逃兵？”
尚在纠结还不能参战的李牟闻言，微微一愣，还是说道：“思乡肯定是有的，但是怎么可能有逃兵？家里来信说，去年逃回去的二十多个窝囊废，被乡亲们骂死了，说是贪生怕死丢唐村的脸，有十几个干脆又逃出村去逃荒去了，有好几个说是干脆找根绳子自己上吊了。”
李信大惊失色，半晌才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而且就算是做了逃兵也不至于上吊的地步吧？”
“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那时候信哥你一直在部堂面前赞画军事，也是知道你重情义，仲哥说不要拿这事儿打搅你，所以我们就没有告诉你。”李牟自是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文武全才，如锥入囊中，在一众教导营士子中也是鹤立鸡群，所以才能被部堂大人选中，时时叫到跟前亲自耳提面命。可就是有一点，太过重情重义，有些妇人之仁。
“信哥你不知道，我们唐村也是大旱，去年几乎是颗粒无收，我们兄弟几个且不说，其他乡亲不少家里全靠着他们来北洋当兵，寄回去的军饷才能过活，那二十几个怕死鬼逃回去之后，军饷自然是没了，还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再加上其他乡亲们的鄙夷，自然是日子很是难过。”
“还有啊，信哥，家里还来信说，村里准备在组织一批青壮来山东投军，说是有三百多人呢！”李牟看兄长的脸色不断地变幻，不由小声劝慰道：“信哥，我知道你心软，怕兄弟乡亲们战场之上有所死伤，可是现在不同于往日，这不当兵打仗就得饿死呀！我听家在洛阳那边的卫所兵说，河南除了我们北面，其他的州府都已经乱起来了，团练、寨子都在相互攻伐，抢啊，抢粮食，抢水，什么都抢啊！”
李信闭眼，看了看小心劝慰自己的兄弟，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向帅帐走去，心里面叹道：“这样的世道，也只剩下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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