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房兜兜转转，反复思量了半个多时辰，荆本彻被朱由桦传进了花厅。朱由桦小睡了一会子，也不太长，闭个眼养个神罢了。
说来也挺不容易的，荆本彻原本是江南士绅推出来的一个工具人。党争失败的他在家赋闲多年，结果北方糜烂，江南士绅为了自保，开始设法将北方的人马向南转移到自己的麾下。于是荆本彻这位老兄就突然成了下江监军道，监护郑鸿逵一镇两万水师，成为江南的屏障。
可从他碰上朱由桦开始，这一切就变了，先是被朱由桦忽悠着建立起了下江道标，工程兵一营人马如今成了应天巡抚抚标，居然还打出了威名。
明明是要维护江南士绅的利益的工具人，却因为手握两万极端痛恨江南士绅老爷的南兵，反倒成了朱由桦催逼江南赋税的刀子。去年从江南士绅手里刮了几百万钱粮，今年又是秋收已毕，开始征税，完不成任务，朱由桦的刀子也是很锋利的。
工具人不好做啊！
两头犯难，又舍不得户部右侍郎兼兵部右侍郎、巡抚苏松十府这样一个大肥差加大美差。荆本彻来南京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来前他已经做好了被朱由桦一顿逼迫，然后自己和他哭穷卖惨，最后打商量，豁老脸，把江南今年的秋税控制在自己能办到的范围内的准备。结果这不是巧了嘛，刚来就听到朱由桦要选用吴人，充当使往朝鲜的水兵一事，他不由得计上心头。
“坐吧……”老相识了，荆本彻知道朱由桦是真让坐，不是表面宽大。
“谢陛下！”荆本彻先是拱手行礼，这才敢坐下。他这趟来就是伏低做小，准备卖惨来的，哪里肯做出一副强项令的样子来。
“可曾写了条陈？”
“有的。”屁股刚坐下的荆本彻立刻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份片子。
“余瞧瞧……”
片子上面写的数目距离朱由桦想要的数目稍微有点差距，朱由桦很清楚现在江南的情形。整个江南几乎是不存在什么自耕农的，全都是大户的田地以及那些被大户占据的所谓官田。
按照大明律，士绅也是要纳粮的，不过有一些优免罢了。他们主要免除的还是劳役，老百姓投效到他们名下，也是为了免除更加痛苦的劳役而已。至于田赋，那对不起了，你还是要缴纳的，就算拿着万历年间那本比洪武年间还少的土地账簿来收，像是苏州，田赋还是有约二百万石。
松江则有约九十万出头，常州有五十五万左右，这三家要是能够收齐，那么江南赋税的一多半便也收齐全了。
“怎生只能完纳四百七十万？”朱由桦放下片子，带着一丝质问。
“今岁陛下北上，江南出丁十六万，市业影响不小。自去岁夏后，又征发民夫，建造二百石漕船数千只，地方上民力抽调一空。今岁能得四百七十万，已是勉强。”荆本彻当然是大倒苦水。
反正他说的都是实情，南明朝廷眼下盯着江南刮钱，确实大大损耗了江南的“民力”。至于这个民力，是哪个阶层的民力，那就不好说了。
“哼哼，你到同余打起擂台来了！”朱由桦眉眼一抬，瞅了一眼荆本彻，复又拿起片子。
“臣不敢，臣不敢，江南累番加派，百姓已然困苦，还望陛下能稍舒民力，与民休息。”荆本彻慢慢把话往其他方向上面引去。
“怎么说？”
“听闻陛下遣使朝鲜，选用吴人……”荆本彻抬头看了一眼朱由桦，发现朱由桦正盯着自己，这说话的声音就小了。
“所以你想选用江南诸家子弟，充入使船，探明江南去朝鲜是航路，将来好径直与朝鲜通商。”
真的是，荆本彻这一开口，朱由桦就知道他的腚撅起来是要放什么屁。只要能搞钱，这帮人比谁都积极，朱由桦还没想到这一层上去，荆本彻居然已经有了腹案，甚至拿到御前来和朱由桦打擂台。
“臣不敢擅专，还得陛下圣裁。”见朱由桦居然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心思，荆本彻反倒轻松了不少，很坦然的承认了。
“你倒也实诚。”荆本彻承认的这么爽快，朱由桦难道还要破口大骂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老实的嘛。
“臣惶恐，臣惶恐……”
荆本彻当然不会说什么现在对外贸易都垄断在东亚海盗王郑家的手里，对朝廷而言，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的。他很清楚，朱由桦选用吴人充入水师，就是有心于此，防止外洋之事被郑家给垄断了。
眼下又不是要去打破郑家对日本贸易的垄断，只是开辟同朝鲜贸易的航路罢了。江南商人作为上游供货商，之前和老郑家的关系还可以，不至于像广府商人那样有深仇大恨。只要给老郑家交出一点保护费，就能正大光明的去朝鲜做生意了。
广府商人都能去安南、暹罗做生意，江南商人也能去朝鲜呗，这有什么忌讳的呢。大家各自寻活路罢了，能够尊老郑家为首即可。
“倒也是个说法！”朱由桦没船没人也没钱玩大航海，但是江南士绅有人有钱有船，他们要是能愿意为了利益出海，倒也是一桩
好事。
咱也不指望你开启什么大航海时代是吧，只要你能够向外输出大明的文化，扩大大明的影响，其实这就够了。你们先文化软入侵，将来才能方便朱由桦武力硬入侵啊。
这是个相辅相成的东西，而且只能放长线钓大鱼，慢慢布局，慢慢施展。带英控制全印，前后用了几乎三百年。朱由桦想要控制东亚，虽然难度比这个要小不少，却也不是说什么打几场胜仗就能完事的。
只要荆本彻愿意带着那帮老爷掏钱往外出海，确实不算什么坏事。起码对朱由桦而言，暂时不是什么坏事。
“你且选五十人，再添一条船，到时一道去瞧瞧。”一念至此，朱由桦还是答应了荆本彻的提议。
“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