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意灌注在剑上，像是要把面前阻拦自己的事物全部吹开般咆哮起来。
剑尖向前。
意识前所未有地集中，好似在这瞬间，就连时间的脚步也被自己拉住。
‘悠君……’
亚丝娜默念着他的名字。
明明随着大腿猛力踹向地面，周围的景色像是被拉长一样变得混淆模糊，他那惊讶到呆滞的面庞却依然清晰，深深地倒映在视网膜上。
她忍不住弯住嘴角，即使牵起嘴角肌肉的速度也慢到吓人。
原理什么的并不清楚，现在的结城明日奈，只有思考脱离了时间长河，在岸上悠悠地注视着假想世界中的他，还有瞬间冲到了他身前的自己。
恐怕，他还没有发现吧？
不知何时，心意的光芒揭开了所有虚伪，强硬地矫正了所有被扭曲的真实。
站在那里的已不再是随机用的假想体，而是和现实中的他相差无几的俊秀少年。
他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校服或新手装备，而是一套简洁俐落的黑白剑士服，纯黑色的单手剑，以及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和自己同款的水晶钻戒。
那大概，就是「haru」没错了。
是天空寺悠在『刀剑世界』中的假想体形象，是曾经与自己共同冒险过的网友，也是曾经和自己在游戏里结婚的……线上夫妻。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暂时也还没回想起过去的经历，但亚丝娜同样可以无比肯定地做下这样的结论。
那就是这段旅途的终点站，是解开所有谜题的解答，也是她试图取回的东西。
‘这样就……结束了！’
思考在短暂的恍神间，猛然撞回了身体。
速度的疾驰感笼罩所有感官，全世界的声音像是在这瞬突破了静谧的水面，所有杂乱的资讯一股脑地向着脑袋输出。
身周模糊的景象，唯独清晰的他。
被拉长的咆哮声，风凛冽刮过耳畔的噪音。
近乎窒息的鼻前，因为速度过快，甚至能感觉得到头发被用力向后拽的疼痛感。
然而在白光的帮助下，亚丝娜依然突破了空气带来的阻碍，猛然探出了璀璨如流星般的剑尖，狠狠地朝天空寺悠的胸膛袭去。
她能看到，天空寺悠下意识抬起了手腕，似乎是想要阻挡。
只是哪怕他的反应再快，也依然赶不上超出了系统限制的自己。
“不会再迷茫了。”
在京都做的噩梦，每每醒来时流下的泪水，对虚伪的记忆和错乱的现实总是会害怕地抱起双臂。
“不会再错过了。”
莫名其妙地在意起他，莫名其妙地关注起他的事情，又莫名其妙地在游戏中发现了破损的戒指，从而开启追上他和过去真相的旅途。
“这一次——”
所以，现在才会站到他面前。
微微弯起了嘴角，亚丝娜蓦地眼神一凛，再次用力撞开了身前的空气，整个人好似和细剑化作一体，将两人的距离缩短至零。
“换我，来到你的身边！”
因为，这是约定好的……
我没有忘。
白色光芒逐渐衰弱，锋利而笔直的剑尖，非常顺利地碰到了他的前襟。
只要刺进去，失去的那一切都会回来——不需要任何根据，亚丝娜便如此坚信着。
所以哪怕要刺穿心爱之人的胸膛，她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就在这瞬间——
深红色的六角警示框，遮挡住了他的脸庞。
「检测到外部电源中断供应，开始连接备用电池，假想体停止动作。」
“什么？！”
亚丝娜惊愕地瞪大了眼。
明明只差一寸就能刺进去了，可当警示框跳出来的时候，那比火车还快的速度、突穿空气的刺击、与之带来的强大冲击力，却像是开玩笑的一样，全都静止在了半空中。
整个世界，就这样被按下了暂停。
‘外部电源被切断了……可是怎么会！？头盔和插座我都检查过了，明明不是那么容易就松脱的啊！’
心里不敢置信地大声喊着，身体和意识被彻底切断的亚丝娜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一个提示框跳了出来。
「即将强制下线，请玩家做好准备。10、9、8……」
倒数像是心跳，在无声的虚拟世界中不断走动，并且即将归零。
亚丝娜愣愣地看着前方，浑身缠绕的白光随着停滞越发黯淡，握着剑的手也不自觉地放松力道……只是在自认为在这么做着，假想体依然毫无反应。
‘……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透过半透明的警示框，朝近在咫尺的天空寺悠看去。
明明还张着嘴，却连半句话都对他说不出口。
不再那么激昂的心情，沉淀在脚下，又开始失望、不安了起来
——被强制下线之后，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呢？
他会继续装傻吗？
还是会跟刚才说的一样，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分出胜负，好歹也满足了自己特地转学过来的心愿。
然后自己，还有将剩下的记忆全部找回来的机会吗？
……不知道。
……不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靠近他。
就连此刻的光芒能不能再次出现，结城明日奈也不知道。
所以……
沉淀落地的心情，猛然从脚边，燃烧起了无边的热量。
“——别开，玩笑了！”
黯淡下来的橙色眼眸再次亮起，灿烂如天边最耀眼的夕辉。
炽白色的重放夺目的光辉，一路从脚底升起，恍如火焰在她身上燃烧。
被静止的假想体，开始渐渐地颤抖起来。
“正因为不知道未来，所以我的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珍贵！”
紧咬牙关，就算要咬碎牙齿也无所谓。
握紧剑柄，就算要握断手指也无所谓。
——因为有了想要到达的地方。
结城明日奈用力仰起了脖颈，死死咬着牙齿，狠狠地瞪向前方。
“不放弃！”
哪怕脑袋发热到快要炸掉，哪怕感觉意识的边缘正在发黑，也要冲破所有妨碍自己前进的束缚。
身体动不了的话，让剑动起来就好。
“我绝对，不会放弃！”
——相信自己，勇于面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气的人。
他曾么说过。
——想要什么就勇敢伸出手，坚持下去总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他也曾这么说过。
所以……
“我现在，就要见到悠君！”
不容置疑的咆哮，响彻在草原上。
被凝固的空气中，剑尖再次获得了刺穿规则的力量，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坚定而平稳地刺入了天空寺悠的胸膛中。
记忆的大门正在松动，看着面前所爱之人的面庞，结城明日奈咬紧了嘴唇，鼓起全身的力气，伸直手臂，将全身心都灌注在
区区的游戏设定、区区的虚拟、区区的现实……
“别拦着我，给我滚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断伸长的剑刃，伴随着太阳般强烈的光芒，缓缓地没入了面前的假想体胸膛。
提示框已然消失。
倒计时也已经归零。
四周都是如千米海深般的庞大压力，呼吸和肌肉都像填入了水泥般无法自由动弹。
明明是假想世界，脑神经却像在燃烧一般刺痛着。
明明是虚拟游戏，挣脱束缚的撕扯感却无比真实。
好难受……
即便如此，也要前进。
因为——
“悠君已经等我很久了，我们很早之前，就说好了啊。”
她轻声开口，狰狞的表情缓缓松弛下来，温柔地微笑着凝视他。
“已经说好了要想起他……”
“已经约好了要去见他……”
“我还没跟他说，我完成诺言了呢……”
全身都在不断地颤抖着。
在完全静止的世界，完全静止的空气中。
剑刃延伸的光芒，已然没入了他的胸口。
身体产生崩裂，她无所谓。
剑身出现裂痕，她不在意。
就算水晶钻戒崩碎，化作白光融入了剑尖当中，她也只是将嘴唇咬出了血，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过，深深地注视着他已然完全静止的眼眸。
或许他的意识，已经随着强制下线离开了这个假想世界。
或许他早就听不见自己说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他而努力。
即便如此，还是要说给他听。
“就算会忘记你，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想起你。”
“就算会失去你，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爱上你。”
“虽然迟到了不少……不过，悠君。”
“我来了喔。”
温柔的话语轻落在地。
“这次换我，在未来等你。”
温暖的剑尖未曾停下。
直到最后，结城明日奈的眼里都只有他，只有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手掌无法触及，那就靠剑刃；剑刃也达不到的话，那便豁出所有。
于是无尽蔓延的白光，随着剑尖彻底崩碎，豁然照亮了两人的身影，恍如初生的朝阳划破黑暗，渐渐地周围虚幻起来的景色完全覆盖。
而当光芒熄灭。
那抹安下心来的满足微笑，也消失在了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之中。
……
稍早一点的时间。
现实，虚拟研社办中。
体验虚拟游戏实境的人潮不增反减，社团大楼的最末端却十分热闹，不少人边在游戏区排着对，边看着上方的两个屏幕。
最开始体验区的观众比较多，因为看着和自己同样是新手的人在那边乱跳乱挥、尝试着使用剑技，不仅感觉非常有趣，还可以提前熟悉一下游玩方式，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当成耍猴看。
不过渐渐地，随着几道惊呼声响起，越来越多的观众都不禁将目光转到了旁边擂台区的屏幕上，满脸惊愕地看着那你来我往、十分激烈，眼睛差点都跟不上他们动作的真剑对决。
应该说，只能看得清他们身形腾挪、杀机重重的交锋场面，至于更深一层的刀光剑影，动态视力不好的就当特效看了。
即使如此，配合音响中连绵不绝炸响的金属碰撞声，带来的刺激感也宛若动作大片，令人不禁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太强了吧……这真的是现场对决，不是什么提前做好的动画片吗……”
“你刚才没看到吗？左边那个是天空寺同学，他可是全国高中生剑道冠军，厉害是正常的……”
“问题是另一边的大叔吧？为什么他体型这么庞大，速度还能这么快啊……感觉天空寺同学好像在被他压着打，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可是你看大叔打这么猛，也没对天空寺同学造成半点伤害吧？说不定是天空寺同学在故意让他呢。”
“让一个络腮胡大叔？天空寺同学该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嘘！小声点，雪之下同学在旁边看着呢……”
“话又说回来，我怎么感觉那个大叔有点……娘娘腔的感觉？你看，他冲刺前都会摆出一个内八的姿势……”
“该不会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游客们的议论声纷纷不绝。
至于虚拟研社长和某社员，此刻正在默默捡起自己的三观，把它更新完毕之后重新安装了回去。
仰着头，某社员面色沧桑地开口。
“社长，你刚才说，像明日奈小姐那样的怪物，不会有第三个了？”
虚拟研社长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道：“人外终究有人，在下不过是只井底之蛙，当然会有见识浅薄的时候。”
“是喔……”某社员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拆他的台了。
毕竟这位社长看上去虽然瘦骨如柴，但衣服底下其实藏着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对付自己就跟抓只鸭子一样，不给他面子就等于不给自己的屁股面子……
所以某社员改口问：“社长，真的有人类可以不开挂就强到这种地步吗？这可是完全潜入式游戏啊，就算身体素质差了点，光靠这种程度的身手，他们也能在异世界里顺利存活、甚至直接成为佣兵了吧？”
游戏宅大多也是小说宅。
作为『刀剑世界』中的一名玩家，某社员在游戏里苦练身手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等哪天不小心穿越到了异世界，可以靠游戏里的剑技混得风生水起。
存活下来只能说是前提，主要还是想碰到那种当大家都是剑术学院里的小菜鸡时，只有他一个人拿出艾恩格朗特流剑术，在决斗中轻松淦爆了那些嚣张的贵族前辈们，同时收获巨喵美少女芳心的情节。
也就是说，得先成为天空寺悠那种人才能穿越。要不然就凭自己上去打擂台一秒钟就会被赶下来的实力，大概被淦爆的人就是他了……
想到这点，某社员只好抹着泪水，放弃了过去的幻想。
毕竟他是普通人，不是怪物啊！
“别小瞧人类了，我们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虚拟研社长看着他好似突然成熟起来的表情，镜片后露出难得温柔的眼神，姑且这么安慰道，“游戏中没有身体能力限制，活动起来也会比现实更加轻松，像单手五圈后空翻这种动作，练一练还是能做到的。”
“就算他们在游戏里强的跟怪物一样，出来后也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普通人类。”
“社长……”浑身轻颤了下，某社员缓缓扭头，眼里充满着真挚的感情。
虚拟研社长也默默地凝视回去，嘴角不明显地勾起了弧度。
两人就这样无视了身旁的雪之下雪乃，深情地对望起来。
然后，某社员幽幽开口：
“可就算你这么说，现实里的社长也打不过他们吧？”
“……”
虚拟研社长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蓦然推了推眼镜。
“某，文化祭结束后，你留在社办别跑，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讨论讨论。”
“诶？我可以拒绝吗？”
“那现在就去厕所聊个天。”
“……”
说实话，雪之下雪乃并不是很想介入这两人之间的空气。
不过看了看时间，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抱歉，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打完？”
虚拟研社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对自己说话。
“最晚大概就是决斗时间结束，也就是三分钟后吧……到时候还没有人血条先见底的话，就是血量最少的那方输了。”
“这样吗……”雪之下雪乃微微皱眉，视线重回屏幕上的战斗。
虽然自家男友看上去像是在被动挨打，但熟悉他的雪乃知道，他只是还没完全认真起来而已，应该还在试探着对方的底细。
很有他风格的谨慎，但问题就是太拖时间了……
“真是的，不会忘了外面还有好几个人在等他过去吧？”
双手抱肘盘在胸前，雪之下雪乃无奈地轻叹一声。
她对男友这种爱玩的性格实在没辄，老是希望他正经一些，口头上的教训又说不过他……真想让他乖乖听自己的话，估计不付出一些代价是做不到的吧？
不由自主地，脑中闪过各种和『代价』相关的场景，不少都带着马赛克。
雪乃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冷静，无视逐渐发热起来的脸蛋，暂且将那些画面赶到了思考角落。
‘毕竟，那样的未来迟早会到的……’
深呼吸平复躁动的心跳，雪之下雪乃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勉强皱着眉看了下去。
她对打打杀杀没有半点兴趣，虽然男朋友挥剑的模样非常帅气，但第一，这不是他本人的形象，第二，对面的络腮胡大叔，说直白点就是长得太辣眼睛，哪怕挥舞细剑的模样有种艺术性的美感，但同时也带来了粗蛮和娇柔冲突在一起的强烈视觉冲击，实在令人不忍卒睹。
虽然雪之下雪乃心里明白，那是因为中之人和外表完全不符，其实是个美少女的关系。
根据刚才某位莫名其妙的学姐所指认，现在操控络着腮胡大汉的角色、正和自家男友拼剑厮杀的家伙，就是他们在京都结识的黑百合女子学院学生，和他同样夺下了全国冠军的结城明日奈。
对于她为什么会来总武高、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玩游戏，雪之下雪乃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就算不知道原因也无所谓。
唯独令她难以理解的是——想跟同等级的对手较量就算了，为什么结城同学偏偏要选这种……粗旷过头的形象啊？
该不会是真的什么奇特的嗜好吧……
“快看！”
突然有人一声惊叫，将雪之下雪乃又不禁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定睛过去，正好看见天空寺悠被细剑连续捅了好几次，却在下一刻反过来一脚踹飞对方的场景。
下意识的，雪之下雪乃将两个假想体替换成那两人真实的模样——
结城同学拿剑捅了天空寺君胸口，天空寺君反过来狠狠踹了她的小腹，看上去非常痛的样子……
呃，怎么说呢……
还好是游戏。
她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身后依然有着好事的观众在解说着。
“糟糕，虽然天空寺同学及时反应过来，可是血条大输啊……而且时间也只剩一分钟了！”
“你怕什么！他只是还没认真起来而已，以天空寺同学的实力，哪怕就剩十秒钟也能秒杀对方的！”
“可是你看，天空寺同学根本没打算认真的感觉啊？他甚至放下了剑，直接坐在地上跟对方聊起来了……”
“真的耶……天空寺同学到底在干什么啊？那个人都已经提着剑走过来了……”
“我倒是挺在意他们的聊天内容，那两个人其实是认识的吗？为什么就只有人物的声音没有放出来啊，好可惜……”
和部分观众一样，雪之下雪乃其实也很在意自家男友，现在到底在跟结城明日奈说些什么。
她不是很懂唇语，所以只能从他的眼神和表情判断——
这家伙应该是已经认出了结城明日奈的身份，并且正在调侃她的角色形象，所以对面那人的表情才会越来越难看。
明白了这点之后，雪之下雪乃轻轻捏起下巴，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温柔笑容。
“很好……放着外面的女友不管，在游戏里跟女孩子聊天聊得挺忘我的嘛？”
果然，像这种习惯到处拈花惹草的轻浮男，等文化季结束之后，得和结衣一起好好地『教育』他才行呢。
“……”
一旁，见到她这副笑容的虚拟研社长，立刻逃难似地拉着某社员往角落退去，确认已经退到了不会被迁怒的距离后，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镜片上的汗水。
‘天空寺和雪之下……据说他们对外澄清了情侣的谣言，可就这副模样看来，貌似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啊……’
那种好似老婆撞见丈夫正在对其他人妻献殷勤的温柔微笑，虚拟研社长用胸肌想都能知道，某人回去要面对的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想归想，为了自己和某社员的人身安全，他果断摆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在雪之下雪乃冷冰冰的眼角余光中强迫自己遗忘前十秒钟的记忆，接着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屏幕上的战斗场景。
这一看，虚拟研社长却不由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