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台灯闪烁两下，王锦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陈雪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把灯罩向下压了去。
“发现尸体的过程就这些吗？”
“是的。”
“那么就到这里，再有问题会联系你的。”陈雪伸手按了个开关，似乎有某种录音设备停止了运行。
她向后靠了靠。
“这些证据是不够的。作案动机，是否有不在场证明，没有这些还是不能给他们定罪。”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问，最好一直问到明天。”王锦把手铐丢到桌子上。
“你知道自己也是嫌疑犯吧？”陈雪皱起眉头。
“你们没证据。而我该说的都说了，还帮你们找到了尸体。”王锦站起身。
“陈警官，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
“有人认罪案子就能解决，案子解决你就能升官发财，步步高升。”
“而我，能给你布置好不出破绽的现场，提供劣迹斑斑的人选，他们是实打实的恶人，个个都有案底。”
“只要你这边加把劲，案子就结了。”
“逼供诱供吗？”陈雪眯起眼睛，“这可是犯法的。”
“郑义一死，你就能趁着这份功劳坐上他的位置，能少走五六年弯路。”
王锦走到审讯室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
“人生可没有几个五年，怎么选看你自己。还是说，你要跟我死磕？”
“呵…”陈雪沉默几秒，笑了起来。
这是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表现过的笑容，没有在郑义面前的乖巧，也没有在前辈面前的迟钝，反而写满了狡诈。
“那就合作愉快了。”陈雪拨动开关，审讯室的门锁啪嗒一声，缓缓打开。
——
“巧妙，太巧妙了。”孩童拍着手掌，“你怎么知道陈雪会帮你？”
“她在故意扰乱郑义的思路。”
“楼道里的第一次见面，地下室的那次盘查，单是我知道的都不止一次。”
去门口登过记，王锦穿好外套，走出警局。
“陈雪不是在帮我。”
“她想拖到郑义死了再来破这个案子，这样就能独吞功劳。”
“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人一直很准的。”
“哈…”盛宴在一旁笑着，他等着王锦的下一句话。
“陈雪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把筹码都压在我身上，跟林百万合伙牟取更大利益也是有可能的。”
“得防着她这一手。”王锦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陈雪能在今天下午这段时间，对林百万手下的一部分人进行传唤。”
“这做不了什么。”久春皱着眉头，“林百万不可能只有那么几个打手，你打不进去的。”
“我没打算动手。”王锦掀开衣服，看着腹部正在渗血的伤口，“这幅样子，我连条大点的狗都打不过，武力解决相当于自杀。”
“总之…”
王锦停止了自言自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女人。
“…妈？”王锦愣了愣。
“小锦！”女人快步跑了过来。
可惜她跑到一半，王锦便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惊呼，随即是凌乱的脚步声。
“老郑！老郑跑了！快！”
“别过来！”王锦对女人吼了一声，他能听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铐中间的链条便勒住了他的脖子，拼命向后拖拽。
“这小子就是凶手！是弄死刘志远一家的凶手！”
“他还是林百万的二把手！那个一直暗地里毁尸灭迹的人渣！”
“咳…呃…”锁链一点点缩紧，王锦的牙齿咯吱作响，眼神也逐渐涣散。
“老郑！老郑！你他妈疯了是吧？”
“冷静点！放下人质！”
身后传来几声厉喝，那是追过来的警察们。
手枪齐刷刷地举了起来，瞄准郑义。
“咳…呵…你杀不掉我…”王锦眼前发黑，可他还是扯起嘴角，“看这里…”
郑义低声骂了一句。
王锦在最后一刻把左手抬了起来，垫在铁链和脖子中间。
这样并不能百分百活下去，巨大的力道仍旧能让他窒息。
可郑义没那么多时间。
再过几秒，他就会死在昔日同事的枪口下，以最没价值，最令人唾弃的样子死去。
这样根本算不上一换一，只是毫无意义的死亡而已。
砰！
有人扣动扳机，子弹贯穿了郑义的左小腿。
“妈的…妈的！”郑义双眼通红，他用力扯起王锦，把他挡在自己身前。
“呵…呵呵…”王锦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咳咳声，“我…树林…等你…”
“交易…还是有效的…”
郑义愣了愣。
他短暂地思考了几秒，随即拽着王锦，一步步挪到大街上。
紧接着，他迅速抢了辆出租车，一溜烟开了出去。
“呼…”王锦猛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血液从他脖子上的淤青渗出，腹部的绷带被整个染红。
王锦强撑着站起身，看向被王琳拦住，正拼命挣扎的女人。
确认对方没事后，他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
“锦哥，锦哥？你没事吧？”
王锦睁开眼睛，擦了擦混混的眼角，“我没事。”
“怎么偏偏被老妈看到了…”他用满是血迹的左手，揉了揉带着一圈淤青的脖子。
头顶的天花板有些陌生，好在身子下面不是病床，而是拼接在一起的办公椅。
“我让她们先回去了。”陈雪的面色不是太好看，“王锦，你得抓紧时间。这不仅为了你，也为了我。”
“知道了。”王锦艰难地坐起身，扯掉被血迹浸透的上衣。
腹部的枪伤开裂又愈合，连带着绷带都结了层厚厚的血痂。
“能给我弄件衣服吗？能穿就行。”
陈雪站起身，从办公桌里翻出件衬衫，递给王锦。
衬衫不分男女款式，本来是她的，不过给如今的王锦穿上刚好合身。
“谢谢。”王锦把原来的上衣扯碎，缠在脖子和左手上，“有旧报纸吗？越多越好。”
“你能成功吧？”陈雪的目光有些迟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孩子做交易。
“当然，一如既往。”王锦被混混搀扶着走了出去。
——
“喂？好兄弟，听说你最近受伤了？”林百万接通电话，皮笑肉不笑地问候着。
“钱子胜，张德彪，还有他们手下那一批人，都被警察传唤了，对吧。”沙哑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出。
“呵。”林百万笑了笑，“因为那三个死人？你把胜子他们的东西放到案发现场了？”
“噢，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
“…你什么意思？”林百万眯起眼睛。
“那群人是你手底下专门做买卖的，我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了。”
“为了活命，他们肯定会把你供出来。”
“他们没有线索。”林百万的语气不容置疑。
“昨天谈生意的时候，混混她弟也在。我有他的录音，也有当时胜子一伙人的痕迹，稍微往上查就能找到你。你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
“我早就处理好了。善后人又不止你一个，小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是么，你确定他比我强？”王锦冷笑着，“如果他真比我强，你也不至于现在才拿我开刀。”
林百万沉默下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
“好兄弟，真别怪哥哥。你能耐太大了，我压不住你。事儿到了现在，咱们各退一步，你想要什么？”
“我想跟你当面谈，就我们俩。”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好兄弟。”林百万嘬了嘬牙花子，“我现在出国避避风头，不也一点事没有吗？”
“你还有半个小时。”王锦的声音冷了下来，“半个小时你能跑到哪去？一个坐轮椅的残废。”
“啧…”林百万撇撇嘴。
“放心吧，我现在打不过你，昨天挨了枪子儿，你知道的。”
“也不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你多带点钱，我把证据给你抹了，以后两不相欠。”
林百万深吸一口气，“…就我们两个人？”
“嗯。”王锦看了眼缓缓靠近的郑义，“就我们两个。”
“你不相信的话，可以一直打着电话，我这边保证没有一点别人的声音。”
——
哗啦哗啦哗啦。
陈雪坐在椅子上，疯狂抖动的左腿带动腰间的手铐，发出连串响声。
“你们确定电话是这个？”她皱着眉头，对面前的胜子厉声质问。
“是这个！真是这个！”
壮汉眯着一只乌青的眼睛，用力点头。
陈雪把手机重重拍在面前。
每次打过去都是录音。
——
王锦坐在地上，望着依旧亮起屏幕的手机。
电话另一头时不时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这说明林百万正在移动。
计划成功了。
王锦其实压根没有贩毒的证据，混混她弟也没有录音，只有条短信。
陈雪传唤那群流氓也并不是想往上查林百万，而是单纯为刘志远一家三口的案子。
王锦在林百万面前展现的底牌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假的，那所谓半个小时的期限，就是逼着他不去细想。
这个谎言能够成立，还要多亏至今仍被蒙在鼓里的陈雪。
这边占着林百万的线，她那边打电话就只能听到录音，当年这个录音功能还是王锦提的。
“你离远点。”王锦对郑义打了个手势。
那穿着病号服的男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远处。
——
夜幕逐渐降临。
点点星光亮起，许多人打开窗户，走出家门，准备迎接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郊区，被扯了警戒线的树林中，王锦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远处那穿着碎花裙子的混混。
“锦哥，流星雨要开始了！”混混用口型说着。
王锦对她笑笑，点了点头，目光又停在她拿着的手弩上。
“一开始买这个是为了什么？”王锦把手机放在地上，走到混混旁边，跟她聊着天。
“这个吗？”混混拿起手弩，“是想送给锦哥的。”
“…送给我？”王锦愣了愣。
“锦哥你要过生日了啊，还有三天。”混混笑着回应，“我问过你吧，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当时说的就是手弩，还说什么杀伤力大，好处理之类的话。”
“我原本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被你抢走了。”混混脸上带起几分郁闷。
王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谢谢，我很喜欢。”
“除了家人以外，你是第一个记得我生日，送了我礼物的人。”
“嘿嘿。”混混憨笑着，悄悄牵起王锦的衣角，“喜欢就好。”
“锦哥，我的生日是在明年七月末哦。”
“你是狮子座的啊。”
“没错，很帅吧？”混混竖起大拇指。
“…锦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王锦伸手拢了拢她的长发，“今天晚上的流星雨也是狮子座的，你许的愿望一定会灵验。”
“真的吗？”混混眼中闪着光，“那我好好想想。”
看了看时间，王锦把混混留在远处，走回了跟林百万约好的位置。
几分钟后，轮椅压碎枯叶的声音越来越近，林百万出现在王锦面前。
“好久不见了。”王锦笑笑。
轮椅上坐着个相貌丑陋的侏儒，身上名牌西装的袖口沾满泥土，看起来很是狼狈。
“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好兄弟。”林百万停下轮椅，跟王锦面对面。
“说说吧，你想让这件事怎么解决。”
“当然是各退一步，这样双方损失都最小。”王锦很干脆地回应。
“这样啊。”林百万眼中的光芒闪了闪，“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这件事是哥哥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你也帮我解决了不少事，没有好兄弟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要我说…”
哗啦！
树林中猛然窜出两道影子，把王锦扑倒在地。
“要我说你他妈就该死！”林百万面目狰狞地吼着。
“只要你死了就没人能把我的事捅出去了！别人我都能轻松对付！”
“知道那么多，还那么不听话，你怎么可能…呃…？”
枪声响起，林百万惊讶地看着不停从嘴里涌出的鲜红，下意识伸手擦了擦。
砰！砰砰！砰！
又是几声枪响，林百万连疑惑的时间都没有便被爆了头。
子弹同样照顾到了王锦。
准确来说，郑义把剩下的所有子弹都打在了他那边。
王锦牢牢按住扑过来的两个人，很快他们便没了动静。
“混混你给我老实待着！动一下以后就别来见我！”王锦厉声吼着，推开那两具尚未瞑目的尸体，迅速爬起来。
“妈的…你命怎么就这么大？”郑义从腰后抽出警棍。
“这可不是命大。”王锦眯起眼睛，拔出插在肚子上的刀。
衬衫破损的位置能看到厚厚的报纸，虽然伤口此刻正渗着血，却并没到无法行动的程度。
“林百万能听到我刚才的说话声，他肯定会带人来。”
“你原本是想让他的人解决我吗？”王锦拍了拍身体，报纸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陈雪给我的，你有个好徒弟。”
“…他妈的，我就应该第一时间弄死你。”郑义懊恼地拍了拍后脑勺，“你比林百万可怕太多了。”
“你每次都是第一时间对我动的手啊。”王锦无奈地耸耸肩，“你没子弹了，我数着枪声呢。”
“听说癌症晚期身上每时每刻都在痛，我现在也差不多。”
“来吧，今天晚上只有一个恶人能活下去。”
“啧。”郑义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冲了过来。
他的腿几个小时前刚挨了一枪，动作很慢。
王锦眯了眯眼睛，向后退去。
一追一逃之间，距离逐渐拉开，郑义发觉了异常，慢慢停下脚步。
“把弩递我！”王锦一声厉喝。
呼！
有什么东西腾空而起，被他稳稳接住。
嘎吱，嘭。
机括转动，弩箭飞出，郑义应声倒地。
“锦哥！”
“别过来！我没打死他！”王锦把弩踩在脚下，迅速装填着下一支弩箭。
郑义爬起身，发疯般扑了上来，手中警棍高高举起，对着王锦的脑袋用力落下。
噗呲！
一声轻响，弩箭从下巴贯穿，直达头盖骨。
郑义的动作走了形，警棍落在王锦肩膀上，巨大的力道打的他向后倒去。
他倒在了混混身上。
“锦哥…”混混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这种杀人吗…我还以为什么呢…”王锦喘息着，“别担心，我能给你脱罪。”
心中安定几分，王锦抱住手上沾了血迹的混混。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把事情都推到林百万身上，我们就安全了。”
嘎吱！嘎吱！
刹车声响起，红蓝交替的光芒在树林中闪烁着。
无数人影冲了进来，四散分开，迅速搜索着目标。
第一个找到王锦的是陈雪，可她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
她二话不说，抽出手枪瞄准王锦。
“我找到犯人了！”
“毒枭林百万已经被我击毙！杀死刘志远一家的犯人正在我面前！”
“你还有什么…”
“混混！别！”王锦抬起手，可以他现在的状态，并不能拦住混混抬起的手弩。
她扣动扳机的同时，也有枪声响起。
弩箭穿透了陈雪的喉咙，子弹打穿了混混的胸膛。
她们倒地的瞬间，同时看见了头顶划过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