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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看书 > 玄幻 > 魔剑仙翎 > 第四章 明珠有泪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尸首,血肉模糊,不忍目睹。一个紫衫少女单膝跪地,浑身伤痕累累,拄剑苦撑,显得十分吃力。

笛声丝丝缕缕,仿佛一根无形之绳,将那女子牢牢缚住。女子心力交瘁,意倦神疲,娇躯微卷,神识正被笛声一点点剥离。

吹笛者是个长衫方巾的儒汉,年约三十旬,远远站立树梢。唇边横着一支白玉短笛,意态悠闲,手指起落间,笛孔中迸出勾人的旋律。

女子身边围着四人,形貌生得十分古怪。一个鹰钩鼻,身材中等,光头上留有三戳红毛,法宝是一双精铁鹰爪;一个矮胖子,肉球似的脸上挂着一张阔嘴,两只眼却小如两粒黄豆,法宝是一对儿骷髅头骨;一个弓腰驼子,面色蜡黄,眼神犀利,衣饰光鲜,乃是台上花旦的戏服,法宝是一对儿镰钩;最后一人是个瘦高个儿,双臂长及膝盖,立在那里宛似一根竹竿,法宝是一对儿飞轮。

四人身上均挂了彩,手执法宝,奇形怪状,见所未见,均怒目横眉,瞪着紫衫女子。

紫衫女沐在笛声中,困兽犹斗,忽地喷出一口血箭,重伤之下,摇摇欲倒。

那长臂瘦子“飞轮怪”眼中迸出色火,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女子起伏的胸脯间,遐思香艳,笑道:“臭丫头真叫老子好难对付,就不要硬撑啦,待会儿让你享尽人间至乐。”那矮胖子“骷髅怪”说道:“老四,这小丫头是秦朗老弟治服的,怎么说也得让秦老弟先来。”那鹰钩鼻“鹰爪怪”淫邪一笑,道:“老大言之有理。”这三人色欲熏心,已将女子视为囊中之物。

“岂有此理。”徐澜嫉恶如仇,瞧得血脉偾张,手中红梅剑寒霜缭绕,在鞘中颤动不已。云中秀冷静自若,拉住娇妻,忙道:“师妹,情势不明,静观其变。”

徐澜娇嗔薄怒,星眸中寒光如箭,喝道:“五个鼠辈欺辱一个弱女子,还静观什么其变。”说着气势一凝,足尖轻点树枝,身如灵燕,飞掠而出,人在半空,红梅剑已然出鞘,剑气如寒霜倾泻,纵横交织,向那吹笛者席卷而去。

冰寒之气铺开,漫天落叶,遇霜即冻,仿佛一只只飞舞的冰蝶,晶莹剔透。徐澜方才在笛声下吃了暗亏,傲然如她,直是奇耻大辱,如何受得?因此出手便是一记凌厉的狠招,吹笛儒汉首当其冲。

寒霜袭来,剑气凛然,那儒汉神色一惊,瞳孔大张,屈指按节,汉白玉笛跳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曲调。一缕调子似水轻柔,萦绕在紫衫女身周,女子如陷泥沼,提不上半分灵力;一缕调子铿锵有力,飘去若剑,迎上漫天霜雪剑气。

层层剑光蕴含冰寒奇劲,犹如群山雪崩之势,威力绝伦。无形笛声与之一碰,音韵顿时一变,已不成曲调,宛似铁搅沙石,刺耳难听。

吹笛儒汉面孔涨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悠闲之态一扫而光,他竭力稳住曲调,渐复韵律。红影一闪,徐澜手捏剑诀,红梅剑蓦地脱手飞出,雪芒绚烂,夺目生寒。锐利的剑锋刺破层层笛声,曲调呜呜咽咽,节节败退。

笛音不敌仙剑神锋,儒汉举笛挑出,笛剑相碰,发出清越激鸣。笛身裂出微微细纹,儒汉又心疼又害怕,翻身跃落另一株树巅,方才所立之树,顷刻冻成一株琼花。红梅剑趁势落下,溅起一片冰尘。

地上四个奇貌汉子瞧得目瞪口呆,那鹰爪怪暴跳如雷,骂道:“他妈的,又杀出一个吃横梁子的。”飞轮怪觑见徐澜美貌,双眼直勾勾地凝视,咽了口唾沫,色眯眯的道:“这小娘子带劲儿,大伙儿一起上,定让她丢盔卸甲。”说到得意处,眼中尽是亵渎之意。

徐澜听得满腔怒焰,两片柳叶眉微微一颤,双手并指运诀,红梅剑灿若一支银花,绕空飞旋一匝,霍然刺下。

飞轮怪忙将手中一对飞轮递出,那飞轮其形如盾,盾沿锋齿寒光闪亮,滴溜溜飞旋而上。

红梅剑击中飞轮之盾,叮的一声跳上半空,一只玉手恰好接住,红影忽闪,徐澜执剑从容穿过两只飞轮盘旋间的缝隙,如雪剑芒直取飞轮怪咽喉,势将这厮妖人毙在剑下。

对方剑术高明如斯,来势若电,大出飞轮怪意料,一个应付不暇,冰寒剑气刺破肌肤,鲜血冻而不流,冒出丝丝寒气。继而手脚麻木,运转不灵,更遑论召回飞轮抵挡,骇然之下,只叹我命休矣!

刹那间,四周风声飒飒,四道疾光破空飞来,顷刻掠至徐澜身畔。徐澜一声轻叱,挥剑将四道光亮击回,经此一阻,飞轮怪觑准时机,忙运法诀,半空中两只飞轮倒攻而回。

这一招围魏救赵,攻敌之所必救。徐澜红衣飘飘,身子凌空一侧,双轮贴身掠过,落回飞轮怪手里。同一刻,另四人各自接住法宝,联手合击。徐澜展开“百鸟凌云”的飞纵神技,身法翩如鸢雀,在五件法宝攻势间纵横穿梭,红梅剑过处,风雪飘摇,必见血光。

云中秀见娇妻虽以一敌五,稳占上风,紧按白梅剑的手方才微微一松,当即飞身落到紫衫女身旁,将她扶起。

紫衫女瞧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身量不高,但纤秾合度,身段极美,尽管狼狈万状,却也掩不住那张月貌花颜。她随手戴上一顶竹笠,紫纱垂下,遮住半张俏脸,好似天心高悬的半缺明月,笼了一层紫烟,只露一张樱桃小口,红馥润泽。

她瞥见云中秀袖口边绣的一枝白梅,神色一喜,樱口轻启:“原来是仙霞派的高人,相救之恩,来日再当补报,后会有期。”妙语如珠,说罢纵身化着一缕紫焰,飞上高天。

云中秀正自愕然,只见十余道电光划过天幕,齐将紫焰拦下。紫衫女复落林中,执剑而立,紫纱下,一双眼眸浸出浓烈的杀意。

十余柄飞剑散落如星,停驻林梢,飞剑上站的俱是年轻人,青衫飘举,一望而知是仙流名门子弟。

徐澜久战不胜,心下暗暗纳闷,若论单打独斗,这五人谁也不是对手。可他们联手合击,竟然扬长补短,配合得丝丝入扣,俨然便是一门阵法,端的凌厉绝伦。

正当她筹思破阵法门之际,吹笛儒汉秦朗跳出圈子,觑眼打量高空弟子,面色忽变,忙横笛嘴边,吹出几个音律,四个奇貌汉子闻音收手。

“青城四怪,风紧扯呼!”秦朗足尖一点,化着一缕流光,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余下四怪,瞪了紫衫女一眼,颇不甘心,也只得转身离去。

徐澜仗剑欲追,忽觉手臂一紧,却被云中秀拉住,只听云中秀道:“师妹,穷寇莫追。”徐澜怒气未消,全且作罢。

云天之上,飘来一阵苍凉的胡琴声。云中秀夫妇、紫衫女闻声望去,只见一头毛驴蹄踏祥云,凌空奋蹄而来,其行之速,较之御剑飞行不遑多让。

奔到近处,只见驴背上坐了个久困风尘的潦倒汉,衣衫褴褛,头发花白,形貌十分落魄,怀中抱着一把胡琴,想是年月古久,琴身已泛深黄色泽,咿咿呀呀地拉着不知名的曲调。坐下毛驴听着琴音,模样陶醉,十分滑稽。

毛驴落地,云中秀上前深深一揖,道:“中秀拜见陆老前辈。”

琴音顿止,老汉抬起头来,双眸湛然有神,扫视场中,最后将目光冷冷的落在云中秀脸上,还礼道:“天山‘寒梅双剑’绝迹仙流久矣,想不到今日得遇高贤,陆谦荣幸之至。”

云中秀忙道:“岂敢岂敢,陆老前辈言重了,在下与拙荆受掌门师兄所托,此来正要去蜀门拜见前辈。”陆谦点点头,道:“贤伉俪来得正好,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有人说我姓陆的以大欺小。”

徐澜向紫衫女凝视一眼,适才见她孤身一人受敌围攻,那群恶人秽语轻薄,同是女儿身,不由感同身受,心肠一热,出手替她解围。这时听蜀门前辈陆谦也要跟她为难,不禁疑云大起,问道:“不知小姑娘怎生得罪了陆老前辈?”紫衫女将头一瞥,却不言语。

陆谦没好气道:“得罪也还罢了,老夫断不会与小娃娃一般见识。可这小妮子串通青城四怪、玉笛客秦朗,潜入我门中,盗走‘紫苓还魂丹’,真个气煞我也!这丹药有起死还魂之功效,老夫花了数十年心血,也只练成两粒,只因其中一味药极为罕见,可遇而不可求。当年丹药练成,一粒送给故友救命,另一粒老夫留在门中丹阁,以备不时之需。只要你还回来,老夫也不跟你计较。”说着,向紫衫女摊开一只干枯的手掌。

云中秀、徐澜夫妇相顾愕然,均想这小丫头竟敢上蜀山盗药,当真胆大妄为之极。紫衫女长剑斜指,气势汹涌,决然道:“不错,丹药就在我手里,青城四怪、秦朗觊觎丹药,暗伏人马在此抢夺,我誓死也没交出来,也不妨告诉你们,丹在人在,丹毁人亡,蜀门人多势众,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概。

陆谦气得七窍生烟,丹药本就是蜀门之物,听她口气,反倒是自己要倚众抢夺,登时吹胡子瞪眼,怒道:“别忘了丹药乃老夫练成,你即便盗了去,知道怎么服用吗?老夫也不妨告诉你,这丹药若无老夫的服用之法,服用者轻则变成白痴,重则暴毙而亡。”

“什么……”紫衫女心口猛然一颤,娇容色变,双腿发软,不由踉跄两步。她全凭一股信念支撑,丹药虽已到手,但无服用法门也归无用,一切牺牲努力,终究功亏一篑。无比的绝望,好似一把尖刀,将她心间一点微茫的希冀剥茧殆尽,化为梦幻泡影。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哽咽无声,忽然心弦崩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热血,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而倒。

众人面面相觑,徐澜上前相扶,一搭脉搏,皱眉道:“她内伤很重,恐有性命之忧。”云中秀忙道:“陆老前辈,我瞧这小姑娘本性不坏,这其中恐另有隐情,救命要紧。”说着目光移向妻子,徐澜眼波流转,侠义心起,向丈夫微微颔首。

陆谦心想:“小妮子若就此丧命,老夫问谁要丹药?”见云中秀正欲施救,唯恐功力不够,误了大事,忙疾步上前,道:“让老夫瞧瞧。”云中秀听他发话,心中一喜,当即退在一旁,道:“前辈,请!”

陆谦见紫衫女奄奄一息,吃了一惊,伸手探她鼻息,但觉若有若无。于是凝指连点她心脉三处要穴,潜运玄功替她疗伤。

少顷,紫衫女嘤咛一声,突然间樱口一张,一缕紫光急喷而出,射向陆谦右目。徐澜花容失色,惊道:“小心!”紫衫女险死还生,想不到竟会突施暗算。

变生突兀,紫光击射如电,以徐澜、云中秀之能,仓促之际,想要在咫尺间阻拦,也是万万不能。

陆谦眼色一寒,一层淡淡的护体光晕瞬息笼罩全身,但听咿呀一声胡琴响,颤出一道浑厚的音波,好似湖波清流,因风皱起的一圈圈涟漪。

这一缕细细的紫光在尺许之内急射过来,陆谦不敢托大,这声琴音实是他八层功力之所聚。紫光受琴声一颤,光芒摇曳湮灭。琴声无阻,击中紫衫女,紫衫女顿被震飞,荡出十余丈,轻似落叶飘零。

这时候,丛林间飞出一抹碧芒,恰将紫衫女托住,徐徐落地。光芒收敛,现出一个老道,年约五十旬,背上斜挂剑鞘,面颊瘦骨嶙峋,腰间系着偌大一只枣红葫芦,手中仙剑碧芒吞吐,宛若寒江叠浪,森然弥漫林间。

陆谦惊讶道:“老酒鬼,你也来凑热闹?”云中秀也吃惊不小,道:“沧海剑仙,夏临渊前辈!”云中秀夫妇皆想:“这小姑娘来头不小,惊动蜀门前辈不说,就连远在沧海的蓬莱剑仙也来了。”

夏临渊反手入剑归鞘,不理众人,将紫衫女抱起,见她嘴角鲜血汩汩溢出,怜道:“珠儿,师父来迟一步。”

紫衫女先前和青城四怪、玉笛客秦朗斗法,已受重创,方才偷袭陆谦不成,反遭音功一击,如今心脉俱碎,命不久矣!夏临渊修为极高,却也束手无策,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紫衫女凄然道:“师父,徒儿已将‘紫苓还魂丹’盗了出来,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本想挟持老头儿,逼他说出服用之法,终究棋差一招……”说到这里,身子渐渐冰冷,已昏死过去了。夏临渊急忙将玄功渡入她体内,护住心脉,不至立刻送掉性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道金光伴随一声佛号,划下天幕,落在夏临渊师徒身旁。金光散去,只见一老一小,两个光头和尚并肩而立,老和尚须眉尽白,面色红润,小和尚年纪和紫衫女相若,一身月白僧衣随风飘扬,容貌清秀,只是眼神中,总萦绕一股若有若无的恨意。

小和尚快步奔到紫衫女身旁,执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关切道:“明珠,你怎么样?”紫衫女星眸微睁,望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伤心的泪水宛似珍珠迸落,有气无力地摸出一个白色小瓷瓶,缓缓递给小和尚,道:“晨风,这是‘紫苓还魂丹’,能解去你身上的‘忘情蛊’,只是没有服用之法,我们再想想法子,好不好……”说着也自哽咽,顷刻,迷迷糊糊地不省人事了。

小和尚伸手拭去她嘴角边的血泪,一阵难过,忙道:“好好……你先别说话……养好伤再说。”二人亲昵模样,好似一对恋人,余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议。

陆谦向半空招了招手,十余名弟子收剑落地,随即将目光凝向老和尚,嘲笑道:“慧缘和尚,小和尚经不住美色迷惑,动了凡情,怕要还俗了。”慧缘老和尚闭目合十,佛面慈悲,道:“劣徒情丝未断,还盼陆居士成全。”

陆谦一愣,道:“臭和尚,你这话怎讲?”慧缘大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月明珠姑娘命在顷刻,还请割爱,以这枚‘紫苓还魂丹’救她一救。”

陆谦觑了月明珠师徒一眼,哼了一声,道:“这小妮子原来是牛鼻子高徒,本事可大着呢,伙同妖人擅闯我蜀门丹阁不说,方才竟突施暗算,不救,不救。”

慧缘和尚道:“善哉善哉!月姑娘对劣徒一往情深,此番不顾安危上蜀门盗药,乃是为了解劣徒身上的‘忘情蛊’。”

陆谦越听越怒,道:“小小年纪,勾引佛门沙弥,真是岂有此理。”慧缘和尚道:“陆居士有所不知。”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谁都不说话,目光停在老和尚身上,等他道明原委。

老和尚顿了顿,徐徐说道:“劣徒无恨未剃度前,俗家名叫施晨风,乃苗疆水族族长施楠庭次子,机缘巧合,与这位月姑娘结识,互生爱慕,本是一对儿璧人。十四年前,水族大祭司童遥逝世,其得意门生华阳秘不发丧,谎称恩师闭关,水族事务一切交由他打理。一年前,施楠庭偶然发现华阳偷习水族秘术《天水圣诀》,此功法被水族奉为仙法,只有每任大祭司才有资格修炼,施楠庭心疑,带领族民闯进水族祭坛,才知道大祭司早已不在人世。华阳见事情败露,没奈何说大祭司早在十三年前,因修炼仙法而遭遇天劫,祭司自知无法承受,只得转世避劫,如今转世灵童已十四岁了,便随口胡诌一个转世灵童的生辰八字,让族民去寻找。施楠庭听了灵童的生辰八字,正与次子施晨风的生辰八字相吻,大吃一惊。华阳也未料此事如此巧合,为免阴谋败露,暗中下毒手害了施家满门,并暗中给灵童种下‘忘情蛊’,让其忘掉所有,好做他摆布的傀儡。那日和尚游览丹穴山,恰好撞见华阳种蛊,便出手干预,救下晨风。和尚不通蛊术,只得以‘慈悲无量’将灵童体内的蛊毒暂时压制。当时灵童身上的蛊毒种下一半,被和尚横加打断,是以蛊毒发作时,零零碎碎的忘却前事。和尚慈悲为怀,不忍他堕入魔道,于是帮他剃度,法名无恨,便是想以佛法化解他心中的血海深仇,无仇无恨。过了一个月,无恨蛊毒发作,痛苦非常,月姑娘寻来,无恨已记不起她是谁,月姑娘伤心欲绝,和尚便告知了她真相。月姑娘情根深种,发誓要为无恨解蛊,不知从何处听得蜀门有一粒‘紫苓还魂丹’能解蛊毒,于是萌了盗丹之想,才酿成今日之祸,阿弥陀佛!”

众人听闻二人身世遭遇,不胜唏嘘。徐澜望着丈夫,眼眸柔情似水,身为人妻,这番心意如何不明白,幽幽道:“小姑娘一片真情,落得如今下场,着实令人感慨。”云中秀领会娇妻心意,拱手向陆谦求情,正欲开口,见陆谦手一抬,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打住,回头和妻子对望一眼。

陆谦上前两步,道:“小和尚,丹药只此一枚,就在你手上,你是要救你自己,还是救小姑娘,全凭你决断。”

无恨握着瓷瓶,道:“若能救她一命,即便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小小蛊毒又算得什么,还请陆老前辈赐用药之法,小僧感激不尽。”说着跪在陆谦身前咚咚磕起头来。

陆谦捻须微笑,道:“情之一字,叫人生死相依!老夫若吝啬丹药,倒显得小气了,就成全你罢。小和尚,你将药丸化入清水给小丫头内服,臭酒鬼,用灵力将药力逼入小丫头下丹田,经奇经八脉运行一个小周天即可,切记,药力渗入血脉不可太甚,否则有爆体之患。”

此言一出,慧缘大师笑道:“这才是一代宗师的胸襟气度。”

无恨取出水囊,拨开瓶塞,倒去多余的水,留下一口少许,随即将一粒黑紫色的药丸倾入囊中,摇晃一阵,药丸尽数化去。他左手轻轻捏在月明珠双颌间,女子樱口微张,露出一排莹如碎玉般的洁牙。无恨将药水细细喂入她口中,迷糊间,月明珠只觉一股烈流涌入腹中,眉头一皱,显得十分痛苦。

夏临渊依陆谦之言,先以道家秘术将药力逼到月明珠丹田,再引入奇经八脉中的督脉,寻会阴、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至头顶百会穴,会至迎香与任脉相接,沿廉泉、天突、膻中而下,还至丹田,一个小周天运行告成。

寻常练功打坐,灵力运行周天轻而易举,可今日助弟子运行一个小周天疗伤,夏临渊足足运了八成玄功,额头上竟隐隐见汗,可见药力之雄浑,大耗功力。陆谦之言并非危言耸听,寻常人即便得到丹药,若无深厚道行臂助,自是有害而无一利,更遑论起死回生了。

过了一会儿,月明珠微微呻吟,好似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但面色渐渐红润,非复方才一片香消之气。众人见状,悬着的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徐澜幽幽道:“这丹药能续心脉,起死回生,如能得到一粒,便如多了一条命,无怪遭人觊觎。陆老前辈亲自带人追踪,月姑娘本要用这颗药救情郎,不想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命。他日情郎蛊毒发作,又将她忘了,不知该有多难过?”

慧缘和尚道:“若是缘,来世不忘,若是孽,相识亦苦,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有时候忘却,未必是坏,记得未必就是好。”

陆谦大不中听,驳道:“放屁放屁,大和尚禅道高深,万物不萦于怀,视情爱如粪土,金银如草芥,小和尚小丫头年纪尚幼,正当情窦初开之际,岂能跟你相提并论。”他方才还骂小姑娘勾引佛门弟子,这时却立身二人处境,替之分辨起来。

慧缘大师笑道:“陆居士此言甚是。”陆谦嘲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佛门弟子,陷溺红红尘,不斩情根,说到底还是你做师父的教导无方,就不怕佛祖怪罪么?”他先将对方捧得高高的,随后又拿住把柄开刀。

慧缘大师淡然道:“两情相悦是缘,一厢情愿是劫,缘也好,劫也罢,若非身临其境,焉能明白其中苦乐,以至大彻大悟。此事非但和尚不会管,佛祖更不会管。”陆谦道:“若佛祖偏要管呢?”慧缘大师道:“那和尚直捣须弥山,将那狗屁佛祖揍得满地找牙。”

这番话,已近大逆不道。云中秀夫妇及在场弟子听得大感惊异,均想这老和尚疯言疯语,竟对佛祖大大不敬。

陆谦拈须不语,沉吟片刻,道:“道由心生,大和尚之言深得我意,当浮一大白。”慧缘大师笑而不语。

二人寥寥数语,境界之高,超凡入圣。莫说普通弟子,就连云中秀夫妇也拘泥世俗,悟不透慧缘和尚话中禅机,听来大有坠入云雾之感。

“姓陆的,欺我徒儿,这笔账没完,五日后渝州‘望江楼’,咱们一决胜负。”夏临渊站起身,一一叫板,“大和尚你也要去,这事因小和尚而起,你脱不了干系。届时‘寒梅双剑’做个见证,免得有人不服耍赖。”说罢,仙剑陡然出鞘,碧芒氤氲,抱起月明珠,踏剑飞去了。

“明珠。”小和尚望着天际,目送月明珠师徒在天边消失,心下茫然,一时忘了自己是佛门之身,当着众人痴痴出神。

陆谦笑道:“老酒鬼人越老火气越大,偏偏还死要面子,大和尚,届时你我联手,可有胜算?”慧缘大师道:“和尚正愁没对手,如此机缘,自要大展佛量,又岂能与你狼狈为奸,胜之不武。”

陆谦哼了一声,忍不住骂道:“臭和尚大言不惭。”过了一阵,又道:“小和尚所中‘忘情蛊’,或有人能解。”

慧缘大师道:“神农医仙,阎王服软,和尚怎会想不到此人,只是眼下有两难,一是此人行踪难觅,一时半会儿寻之不见,再者和尚一穷二白,恐也付不起诊金。”

陆谦拈须笑道:“此人与老酒鬼有段渊源,你跟着他,或能寻着,老夫给出的筹码,亮来那人不会拒绝。”慧缘大师喜道:“妙哉!妙哉!有陆居士仗义援手,和尚就不愁了。不过常言道得好,无功不受禄,陆居士但说无妨。”

“好!大师快人快语,老夫也不绕弯子了。”陆谦被对方猜中心思,当即划下道儿,“五日后渝州‘望江楼’之约,你只需与我联手,无论胜负,事后双手奉上。”

慧缘大师看了无恨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叹了一口气,道:“和尚就与你狼狈为奸一回。”

陆谦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一言为定。”又对一旁的云中秀夫妇道:“老酒鬼邀二位做见证,二位可不得偏袒任何一方。”他切中老和尚要害,拉得一盟友,说起话来有恃无恐。

云中秀忙道:“三位前辈的名头在仙流中可谓如雷贯耳,‘望江楼’之约,中秀谨遵前辈之命。”

“好!”陆谦得意洋洋,“大和尚,这几日你我养精蓄锐,准备迎战。”

“居士太长他人志气了,两个斗一个,岂会落败!”慧缘大师召回失魂落魄的无恨小和尚,说道,“小丫头已无性命之忧,我们走罢。”

无恨一抹眼泪,跟在老和尚身后,缓缓离去。分别之际,陆谦不忘大声叮嘱:“不可轻敌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言下对这场比斗的胜负颇为在意。

“陆老前辈,中秀另有一事要劳烦前辈。”云中秀道明来意。

陆谦道:“仙霞派掌门慕云子,‘穿云剑’沈云流与二位乃同门师兄妹,老夫与他们平辈论交,虽较二位年长几岁,可别老前辈长、老前辈短地把我老了。”

徐澜微微一笑,道:“陆前辈见谅,小妹与拙夫对前辈的修为侠义,那是由衷佩服,小妹不才,也想效仿一二。”她伶牙俐齿,拍起马屁来,丝毫不露痕迹。

陆谦拂须点头,欣然受用。云中秀取出慕云子亲笔信函,上有蜀山掌门亲启字样,道:“这封信函乃掌门师兄所托,劳烦陆前辈转交蜀山掌门真人。”

“好说,云老弟不必客气。”陆谦接过信函,以老弟相称,谦逊一句,遂吩咐门人弟子道:“回山。”

云中秀拱手道:“陆前辈,咱们五日后渝州望江楼见。”陆谦拂须点头,召来青驴,踏云飞去,门人弟子齐向云中秀夫妇一揖,紧跟其后。

人去林空,枝叶间风声沙沙,百鸟啁啾,复归幽静。云中秀拔出白梅剑,掣出一道寒冰剑气,泥土飞溅,轰隆掘出一个巨坑,又使功法将地上死尸移入坑中掩埋妥当,方才携妻向南而去。

御剑飞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踏入玉屏山麓,但见三片青山拥着一座小镇,升起袅袅炊烟。夫妻俩凌空俯视,小镇瓦楼屋宇,好似匠人镂刻,玲珑精致,稀稀落落的点缀在小河两岸。岸边垂柳毵毵,映得一河春波泛碧。

夫妻俩落脚小镇,到得晚间,觅一家客栈歇宿,用罢饭,会帐时,店伙计笑语相迎,道:“二位客官的饭钱房钱,已经有人付过了。”徐澜柳眉微皱,望向丈夫,眼中疑惑不胜,正欲开口询问,忽听楼上一人大声道:“云师弟,小师妹,是我。”

云中秀、徐澜夫妇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人须发花白,负手站在二楼客房门口,正是苍梧。

苍梧向二人微微点头,道:“到屋里来说罢。”房内黄灯如豆,三人围桌而坐。苍梧翻开茶碗,搁在师弟师妹面前,提壶斟满,道:“方才见师弟师妹风尘而来,用食之际,未有打扰。”

云中秀淡淡道:“师兄客气了。”苍梧道:“能在此间相遇,想必师弟师妹已去过蜀山了。”徐澜摇了摇头,将浣花溪畔所发生的事缓缓道来。苍梧若有所思,沉吟道:“苗疆水族内讧,恐怕凶多吉少。”

“师兄不是已西去青丘,怎会到巴山蜀地来?”忽然,云中秀不解问道。

夫妻俩均把目光落在苍梧身上。苍梧缓缓说道:“我在天山脚下追踪一神秘人而来。”

“神秘人?”云中秀十分诧异,“怎会出现在天山脚下?”

苍梧茫然摇头,道:“那人修为不在我之下,我只看见一抹火红的影子,未能窥见全貌,惭愧!惭愧!”

徐澜冷冷道:“如此说来,小妹倒想会一会此人,看他是否有三头六臂,竟敢在天山脚下撒野。”

苍梧微笑道:“那人要是听见红梅女侠的威名,岂不做缩头乌龟,远远地躲将起来。”三人哈哈大笑。

云中秀冷静道:“最近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不可大意。”苍梧笑道:“云师弟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师妹修为之高,师父在世时也时常夸奖。”

徐澜抿嘴一笑,苍梧又道:“为兄明日启程前往青丘,这神秘人的踪迹,还请师弟师妹多多留意,咱们四月十五在此会面,一同回师门复命。”云中秀夫妇点头答允,师兄妹三人就茗闲叙,直到三更方才分别。

云中秀夫妇回到客房,冥色如墨,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徐澜临窗听雨,凝眸望江,烟雨中灯火朦胧,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云中秀整理好床铺,道:“师妹,早些歇息罢。”徐澜心神不属,丢了魂儿似的坐在床沿上,云中秀瞧她模样,知她在想犬子,安慰道:“师妹,扬儿在天山学艺,有一帮师兄师姐陪伴,依他贪玩之性,料来不会寂寞。过些时日,我们就去看他。”徐澜伸袖抹泪,将头靠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次日,师兄妹三人分道而行,苍梧御剑西行,云中秀夫妇东去渝州。徐澜算算时日,距“望江楼”之约还有几天,于是向云中秀提议,道:“云哥,此地相距渝州不远,御剑用不了一个时辰即到,‘望江楼’之约还早,不如我们乘船走水路,一览山河景物。”

云中秀微笑答允,夫妻俩迎着薄雾晨曦,不消片刻,已到江边渡口。但见风帆鼓胀,桅杆危立,一艘商船正拨锚启航,夫妻俩相视一眼,纵身化作两道流光,一红一白,飘落床头。

船工见状,均自吓了一跳,大清早的,光天白日,竟有强人打劫。一声呼哨,十余号人纷纷抄家伙迎敌,但看二人身手潇洒,俨然仙门修真人物,一时间,众船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踌躇不前,不敢轻举妄动。

船家听得动静,从舱中走出来,他眼神活泛,阅人无数,见二人情形,已明就里,忙喝住众人,上前笑脸相迎,道:“两位客官是要搭船么?这条船是被姓罗的客官包下,要运一批货物去往渝州,要不小的去给罗客官通融通融?”

“船家,不必了。”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汉子,操着一口川音走过来,“和气生财,常言道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相逢即是缘分,鄙人姓罗,草字富贵,大富大贵之富贵,若二位不嫌弃,请移驾舱中,用杯水酒如何?”他见二人身手不凡,早生结交之意,若能拉拢交情,这一路无异于增助两名高手护航,确保货物万无一失。

徐澜嘴角轻扬,微微一笑,当下也不客气,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

“请!”罗富贵满面堆欢,求之不得,当即吩咐船家整治酒宴,款待云中秀夫妇。

宴席间,云中秀自报师门,罗富贵商客出身,家财万贯,自然对修仙长生之道颇感兴趣,天山仙霞派的名头,自是如雷贯耳,是以一听之下,大感吃惊,道:“原来二位是天山来的上仙,幸会!幸会!二位神仙眷侣,鄙人得与同桌共饮,结此仙缘,真是三生有幸,来来来,我敬二位上仙一杯。”

云中秀举起酒杯,道:“罗老板客气了,我夫妻蒙罗老板不弃,搭载一程,已是感激,这一路上,我夫妻定护一船周全,全当答谢。”

罗富贵深谙商道,慧眼识珠,这样的仙家高手,平日里花大价钱,也未必聘得到一位。刻下一桌酒宴促成这桩交易,那真是一本万利,听云中秀如此说,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细缝,当即客套两句:“言重了,言重了,来,干!”二人举杯饮尽,徐澜只以茶作陪。

罗富贵得此二人保驾护航,整日好酒好菜招待,生恐对方弃己而去,又奉上一盘雪花花的白银行贿。哪知云中秀夫妇修养高深,富贵不淫,自不为钱财所动,这下可把罗富贵愁死了。

好在云中秀夫妇也不跟他拘礼,只要求好酒好菜不缺便可。罗富贵顿时一喜,对方开出盘来,那就有回旋的余地,当即高枕无忧下来。

大船杨帆东去,又是顺流而航,船行颇疾。第二日午时,云中秀夫妇并肩站在船头,遥望山水景色,前方奇峰嵯峨,云烟飘荡,江流湍急曲折,令人望而生畏。

罗富贵走到云中秀夫妇身旁,说道:“前面就是巫山峡谷了,地势险要,多有妖物强盗出没,最是不太平,几年来不知害了多少客商?”言语颇为忧心。

船家吩咐船工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过峡。不一时,大船渐渐驶进巫山峡谷,沿江两岸,层峦叠嶂,群峰若屏,直插云天,船行峡中,时而大山当前,石塞疑无路,行不多时,忽又峰回路转,别有天地,真个百转迂回,惊心动魄。

山崖间云雾变幻,犹若飞马走龙,白瀑垂壁,宛似滔滔云纱,变化千状,各不相同。旭阳一照,色彩斑斓,美轮美奂。

两岸猿鸣清啼,落在空山峡谷,回声阵阵,听得人心神黯然。商船迎风破浪,眨眼已过万重山岚。

日影西移,峡谷变得又窄又险,两侧奇峰突兀,危崖摩天。江面水湍浪急,猿鸣啼声遥遥落在身后,几不可闻,四下里只剩风浪声在峡谷呜呜回荡,一下子静得十分诡秘。

不知何时,天边起了一片乌云,顿将山崖间的白云挤散。初时宛若水中晕开的一点淡墨,顷刻,乌云越聚越浓,妖异之气大作。

罗富贵及众船工面色大变,惊慌之下,各人扑扑心跳盖过了满谷风浪声,清晰可闻。

云中秀大声道:“你们只管掌好舵,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若有变故,交与我夫妻应付便是。”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忙按吩咐,各司其职。

“真是背时得紧,如此就拜托二位上仙了。”罗富贵胆战心惊,说的是一口地道川话。

云中秀回首说道:“你且避上一避。”罗富贵一拱手,应声躲进舱中。

夫妻俩目光相接,相对颔首,飞身掠上两根桅杆杆顶,迎风而立,狂风掀衣,飒飒飞扬。

云中秀剑指一并,竖于胸前,闭目轻念咒语,指间清辉流溢,须臾,睁眼猛喝一声:“去!”白梅剑铮地飞出剑鞘,绕空飞行一圈,剑尖指天,停驻半空滴溜溜飞旋。剑芒散落如霜,剑气交织,宛若一卷垂帘,恰将船身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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