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豪华的大宅内，戴着笠帽的闯王李自成高举上座，座下依次坐着田见秀、李过、袁宗第、谷大成和李定国等头领。这处大宅子乃是前尚书崔冠彬的别院，被闯军攻占之后，就成了李自成的住所。不过即便是在雕梁画栋的宅邸里，李自成依然是一袭半新不旧的蓝色箭衣，手扶腰刀端坐在那里，听着阶下众头领的争吵。
跟卢道远想的差不多，面对前方的茫茫大别山，闯军头领们都觉得不能在这么跑下去了，要么折而向北重回河南腹地，要么折而向南进入湖广，要么干脆反身与傅宗龙决一死战，三条路都是可行，却都有各自的问题。
向北重回河南腹地，好处是仍旧是在熟悉的河南，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至于水土不服或者被埋伏，缺点是河南的旱灾十分的严重，饿殍遍地，再加上遭受闯军和官兵的连番蹂躏，民生极苦，各地都处于饥馑状态，即便是士绅家里也没什么存粮了。闯军再回河南也抢不到什么粮食的。
而向南去往湖广，已经改回名字李姓的李定国就极力赞成进军湖广，过去他曾经随张献忠多次南下湖广，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湖广相对富庶，去年没有像河南一样遭灾，打粮容易很多，十数万的闯军不愁没有粮食吃。
可是湖广毕竟陌生，李自成之前从未率军到过湖广，短暂的进入四川也是败多胜少。南方道路水网密集，气候阴雨多变，让大部分都是陕北人的闯营很是不适应。而且湖广巡抚方孔炤已经率军进抵信阳，要击破湖广兵很可能遭到傅宗龙的两面夹击。
而另一条路就是反身与傅宗龙率领明军决战。持这条建议的是总制刘宗敏，他就说道：“他娘的，这傅老儿跟着俺们跑了上千里地了，肥的也该跑瘦，瘦的也该跑死了。依我看，傅老儿早就跑的没劲了，只要我们回身冲一阵，就足够砍下傅老儿的人头。”
田见秀和袁宗第则颇为谨慎，认为傅宗龙百战老帅，所部官兵又都是西北精锐，如与之战，胜则惨胜不足以应对源源不断的明军来剿，若败则更是万事休矣。因此莫如继续与官军兜圈子，发挥本军擅长机动的特点，多方调度明军。不若先行北上进攻许昌，然后从许昌向西进入陕西，只要回到了熟悉的西北，浩瀚的西北大地，官军再也不能奈何闯军了。
众人开始时尚且能够各抒己见，时间稍长就吵成了一片。不过如卢道远等新降之人，个个是有自知之明，各自沉默的坐在那里，看着闯营头领们吵吵。直到闯王抬起头，如有形一样的目光扫过，众头领纷纷闭上嘴。李自成站起身，目光又扫过一遍众人，低沉而有力的说道：“某决定明日与傅老贼决战。”
众头领纷纷应诺。
第二日清晨，天尚蒙蒙亮，数十万闯军连绵数十里的大营内飘起渺渺炊烟，翻滚的大铁锅内是一块一块的肉，也不知道是抢来的猪牛羊肉，还是死了的马肉，总之是上闯军上下人等都闻得口水直流。
数十名骑兵扛着闯字大旗，穿行于众营之间，一边奔驰一边高呼：“闯王又令，今日决战官军，奋勇先登者吃肉；闯王有令，今日决战官军，奋勇先登者吃肉。”巨大的嗓门让各营上下都听见了，一时间引得众军都心痒痒，好歹死之前能吃上顿肉啊！
很快，传来了闯王新的命令，各营营官在闯王面前抽签，领受了出战的次序。陈州营、西华营等八个营头作为第一批出战，随即开始纷纷涌到肉锅前吃肉，狼吞虎咽的声音更是引得各营羡慕。
嵩县营被排在第二梯队，列在崇阳营的后面。随着旭日东升，各营纷纷开始集结列阵，面向东方迎着太阳列阵，然后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各营缓步向前，进攻十数里外的明军。早已探得闯军动静的明军也赶紧行动起来，最先出营的是延绥副将贺人龙所统的骑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围绕着闯军的阵型外打圈圈，查探闯军的虚实，随即后阵的老营精兵骑兵在李过的率领也跟着出战，驱逐贺人龙所部。
贺人龙也是米脂人，和李自成是同乡，生得人高马大，相貌粗豪，标准的武夫模样。但他其实不是行伍出身而是一名秀才从军，早前投笔从戎，从守备做起，虽是秀才却作战勇猛，杀气纵横，从军以来杀得流寇和乱匪是人头滚滚，深受上司赏识，从洪承畴到陈奇瑜都很器重，十年的时间就已经升到了参将。
眼见旬月不见，闯军骑兵居然凶悍起来，数量更是明军数倍，贺人龙大怒，亲率上百家丁出阵奋击，临阵高呼大喝，长枪攒刺，弯刀纵劈，百余家丁有如下山猛虎一般，居然杀得闯军老营精锐连连后退，让前阵的诸营都军心浮动起来。
授命前敌指挥的刘宗敏一见不好，赶紧率数百老营精骑重新聚拢向贺人龙杀去，一番苦战之后才逐退了明军，而此时明军哨骑已经将闯军的部署打探清楚了，同时明军主力也已经列阵完毕，在战鼓声中与闯军相向而来。
闯军列阵三层，前面是陈州营、西华营等八个豫东营头，乃是从开封撤围之后沿途受降的，饥民偏多有兵器的壮丁偏少，大部分只是拿着锄头、木棍等武器，其中还不乏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或者干脆就是只为一口饱饭的女人。吃上一顿
饱饭还有煮肉的饥民，刚刚出发时还热血沸腾的想着去抢一把，可是现在看着前面盔甲鲜明杀气弥漫的官军，顿时丧胆，脚步都跟着慢了下来，可是又不敢跑。
临阵之前闯王有令，阵前有进无退，如前队溃败逃跑后阵可立即斩杀。执行斩杀任务的就是第二层的十三个营头。而且阵中还有刘宗敏等闯军亲信将领率军督阵，但凡有反顾者立即斩杀。
第二层十三个营头，包括嵩县营，都是豫西最初投靠闯军的营头，基本都是某地团练改编而成，或者某山某寨贼寇改编，精壮敢战之士颇多，大部分都有武器，少数甚至有铠甲，前进后退颇有章法，已经算得上是军队了。
第三层乃是老营精锐，都是李过、袁宗第等闯军将领亲统的嫡系，统共有骑兵三千，步兵一万。中下级军官都是随李自成在鱼腹山一起熬出头的老兄弟，招募的兵丁或是积年盗寇，或是逃散的明军，个个嗜血敢战，此刻吃饱了闯王拨付的粮，揣满了闯王发的饷，个个士气高昂。
两军逐渐接近，直到相互之间都能看到面部才停下，随即陷入一阵沉默。只见傅宗龙越阵而出，顺着东风朝着闯营大声喊道：“若尔贼寇，大军来袭，何不早降，或可免一死！”
刘宗敏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大声喝令擂鼓进军，随即各营饥民发一声喊，就朝着对面的明军蜂拥冲去，人群密集，摩肩擦踵，即便是不想、不敢向前，也会被后面的人潮推挤着向前。
明军阵中，看着熟悉的一幕，傅宗龙不忍的闭上眼睛，挥挥手，明军大炮纷纷轰响。此次追击闯军，为了轻装，明军没有带多少火炮，随军的只有小号将军炮和佛朗机炮，发射拳头大小的炮弹，虽然威力不大，但是饥民哪里见过这个，见到一颗颗的炮弹当面而来，以肉眼看的见得速度撞入阵中，所到之处，碰着碎死挨着断腿，一颗炮弹就能掀翻十数人。
饥民继续蜂拥向前，明军火炮随即换成霰弹，数十上百颗的小弹丸发散的喷涌而出，顿时明军阵前数十丈内为之一空，成百上千名饥民如同是被贴筛子筛过，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阵前，随即明军阵前血流漂橹。
“啊！”闯军饥民顿时精神崩溃，还没死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硝烟中的明军阵地，脑中一片空白，只知大喊大叫。随即有人发一声喊向后逃去，立即引起连锁反应，其他人也跟着向后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