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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看书 > 历史 > 一个人的明末 > 第156章:流寇

确山以东的平原上,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向西行进。春风料峭馀寒重,长长的队列里,人人都裹紧了棉衣,斜过身子让背朝向北风。人人都一脸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向前走着。有的老人本就身虚体弱,连续从洛阳走到开封,又从开封一路南下,风餐露宿衣食无着,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有的女人裹了小脚,根本就走不了多远,没过多久脚就浮肿、流血,继而溃烂,然后躺在了路边;即便是男人经过数百上千里的路程,寒风冻雨之中,伤风、咳嗽、腹泻,稍微一个疾病就让人垮掉,再也跟不上队伍。

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一旦倒在路上,立即就被后队的人搬到路边扔进路边的沟壑里,更兼要将身上的衣服都扒下来,身上的钱粮都给搜罗出来才行。走一路,留下一路的尸体,行一路,洒满了泪水哭泣。

嵩县赵堡镇团练卢道远骑在一头骡子上,皱着眉头看着道旁的两具赤裸尸体一言不发,很快的就转过脸去,无奈的抽着旱烟,骡子被家丁牵着稳稳的向前行去。卢道远乃是嵩县秀才,家里数代经营有良田两百亩,乃是赵堡镇的头面人物。这两年也响应朝廷号召组建了团练,一来是保卫乡梓,二来也是为了扩充势力。

原本一切都很好,只是去年,一直与卢道远不对付的临近木策镇团练孙崇恩孙秀才的长子孙昌祖进士及第,原本就颇处于下风的卢道远更是势孤,县里面、州里面以及周边的乡绅,都或明或暗的站在了孙秀才一边,毕竟孙昌祖进士及第之后,孙家定然将会飞黄腾达。两镇相邻,又共同用着高都川的水,大旱之后,两镇之间常常为了抢水发生械斗,两边的死伤都不小,早已结下了不解的深仇。再加上大旱一年接着一年,两镇的日子都不好过,粮食歉收的厉害,因此唯一还能取水灌溉的高都川就成了两镇誓死要争夺的,每多挣下一桶水就能多收一桶谷子,没多收一桶谷子就能多救下一条人命啊!

孙家占了上风,且不说会有怎样的报复,光光是强占了高都川,赵堡镇就很难在过活下去了。眼见如此,卢家和赵堡镇上下都是夙夜忧叹夜不能寐,不知会有怎样凶险来临。

却没想到,等来等去等来的是闯王大军,卢道远在其长子卢任伟的劝说下,干脆带着团练向闯营上了降书,送上钱粮以为供奉,之后又为闯军前驱,先是攻破了木策镇,亲手斩下了孙崇恩的人头,然后攻破了嵩县城,在闯军的威逼下杀了县令,被闯军牢牢地绑在战车上。

这一路上看到尸体没什么稀奇的,说实话,自从当日嵩县县令孔胤圭大骂闯贼,大骂自己,然后在闯军的逼迫下,卢道远亲自持刀砍向孔胤圭的脖子,居然一刀砍不断,骂声还顺着脖子的伤口叫出来,卢道远就觉得,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卢道远忧虑的是,这些死的人里面,也有不少乃是他的部众。当日闯王传令,命令卢道远带着所属部队编为嵩县营随同进攻开封,同时还要带走部队家眷,不带走也不行,卢道远和赵堡镇投闯,卢道远更是吃下了福王的肉,若是不走,定然是遭遇官军的报复。在河南生活了一辈子,之前十多年看着流寇与官军杀来杀去,官军是如何对付投闯的老百姓,卢道远那是看的太清楚了。

原本以为能够像攻破洛阳一样,顺利的攻下开封,瓜分周王的财富,之前抢掠福王府,卢家可是发了大财,好几头骡子上驼的都是最值钱的珍宝。却没想到开封上下众志成城,一时没有攻克,而官军的援军大至,嵩县营只好随着闯军大部队一步步南下。

从开封城下撤出时,嵩县营有兵丁一千七百多人,有家眷两千八百多人。可是随着部队行军距离越来越远,家眷一个个的倒毙路旁,先是老人孩子,接着是妇女,再然后是体弱生病的兵丁,两个月不到,嵩县营兵丁只剩下三千六百多人,家眷一千八百多人。家眷减少了一千多人,为何兵丁反而增加了近两千人呢?原来,沿途闯军开州破府,一路携裹民众,拣选壮丁编入军中,嵩县营也吸收了两千多人。

兵丁虽然增加了,但是从嵩县出来的乡亲确是一个个的减少,卢道远也只能黯然伤神,对这些乡亲默哀片刻。

一旁的儿子卢任伟也是颇为丧气的,长叹一口气轻声问道:“爹,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要不俺们带着亲信家丁跑了吧?远远地逃了在隐姓埋名总能活下去,总好过这等死啊?”

卢道远冷冷的瞥了长子一眼,当日就是他可着劲儿的撺掇。读书不成的混账东西,文不成武不就,还自以为是天之骄子,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野心勃勃,居然还自比太祖皇帝,说什么李自成就是刘福通、郭子兴之辈,他们卢家只要借势捯饬出一支兵马,择一良地乘势而为,定然能够一飞冲天。

当日若非这王八蛋砍下了县里前来商讨防御的主簿的人头,他何至于要投闯啊!以致弄到今日这个田地。

被卢道远冷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只好怏怏然的退到一边。哎,毕竟是唯一的儿子,卢道远只好拉马过去,小声说道:“也不会太远了,约莫就在这些时日,闯王就该对身后的官军动手了!”

“啊?”卢任伟大吃一惊,连忙凑近过来,担忧的问道:“爹,你怎么知道的?可是我军连日行军,人困马乏,士卒、家眷多有逃亡,我听说,鸣皋营、新安营等好几个营头都整营整营的跑了,各营都是军心涣散,哪里能够跟官军决战的?若真打也是必败之局啊!”

“哼,你懂什么?”卢道远冷哼一声,说道:“你年轻识浅,不懂得流寇…,不懂得我军战术的精妙。”说到这里,卢道远干脆拉着儿子退到路边的一处驿亭,接下来说的可是他多年观察的心得,是只能口口相传、只传男不传女的绝学。

“自天启七年陕北乱起,我军之所以被成为流寇,是因为这十多年来,一直四处流动作战。为什么要流动?你知道吗?”

“因为官军势大,为了躲避官军打击只得四处流动?”卢任伟想了想回道。

“也对也不对,官军战力强悍,流寇虽说人多势众,但其实能上阵打仗的老营精兵数量一直不多,真要是正面相抗,往往不是官军的对手。但在千里转战过程中,那些携裹的民壮不断地行军,不断的打仗,骁勇敢战者活了下来成了精兵,体弱胆小者自然是被拖死,如此一来,我军不断地行军,不断地携裹老百姓,然后淘汰老弱,将丁壮锻炼成精兵,精兵越来越多,就越能打胜仗。”

卢任伟听得浑身发冷,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没想到如此狠毒的计谋居然是从一向慈祥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哼!”卢道远又是冷哼一声,暴怒的低吼道:“怎么,今日倒是怕了?今日才知道流寇的残酷了?晚了,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卢任伟一哆嗦,这才醒悟过来。看着亭外扶老携幼的乡亲,想到不知道还能有多少人能够过下去,不觉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忍不住流下悔恨的泪水,喃喃自语道:“有罪啊,我有罪啊!”

“啪!”狠狠的一巴掌甩在卢任伟的脸上,一时满眼金星。“蠢货,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我们父子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至于乡亲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日他们也是自愿跟着我们投闯的。”

眼见的儿子浑浑噩噩的,卢道远更是心烦,一时也没法子教给他更多了,只好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冷静冷静。然后自己又骑上骡子,四处查看营伍,乱世之中,手里的队伍才是最关键的,卢道远深深的明白这一点。

晚上宿营之后,卢任伟终于清醒过来,形势如此已经容不得他悔恨了,也容不得他有更多的想法了,先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最紧要的。想起午后父亲话还没说完,见得他巡营完毕,赶紧钻进营帐内,卢道远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看书,脚下两个小丫头正在小心翼翼的捶腿,这两小丫头乃是闯王所赐,说是汝宁知府的女儿,也不知真假,卢任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见到儿子进来,卢道远搁下书,吩咐伺候的人下去,然后示意儿子一起吃。卢任伟瞄了一眼,居然是本《纪效新书》。不由问道:“爹,这本书你不是已经看过十多遍了,都能倒背如流了吗?怎么还在看?”

“之前刘重元鼓励我们办团练,每处不送刀枪,不送铠甲,倒是都送上一本《纪效新书》,当时还觉得他小气,今日才知道这《纪效新书》比起什么刀枪钱粮强多了呀!你闲暇之余,不要老是跟几个婆娘厮混,多看看这书才是要紧的!”想起刚才儿子多瞄了几眼,又气笑道:“他娘的,还自比太祖皇帝,你有太祖皇帝领兵打仗的本事吗?如今还要你老子来研习兵法,快五十了还来学习怎么领兵打仗?哎!”

卢任伟被训斥的不好意思,只好转移话题,说道:“爹,总是儿子不成器,让你老人家操心了,儿子保证今后定当多多用心。”

“对了,爹,你午后说我军即将对官军展开决战,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听说闯王的老营精兵已经扩充到万余人,人人都是骁勇敢战之士,已经足以跟身后的官军决一死战了。现在我军前面是茫茫的大别山,我军马匹、物资众多,家眷更是十数万之众,一旦进山不用官军攻打,自己都能被困死,所以要么南下进军湖广,要么北上郾城、许昌,当然最好的方略还是反身跟官军决战,只要打败了身后的官军,那么这整个河南,都将是我军纵横之处,河南地面上剩下的六座王府,大可以一座座的打开。”

卢任伟听得心驰神往,对于父亲更是崇敬。

父子俩正交谈间,就听帐外家丁来报,闯王遣使,召卢头领前往闯王大营商议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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