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厅堂内的珠宝玉石古玩字画一一打包装箱，登记造册之后交给水师带走，大堂之内就只剩下督标营的一干军官了，赵石看了看众人说道：“总理很是忧心督标营，不是担心局势危急也不是担心敌人强大，这些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奋勇杀贼，一切都将被我们粉碎。”
“那总理担心的是？”刘冲不由的问道。
“为了总理的理想和我们的生存，让我们这一段时间执行了很多本不该由我们执行的任务。与皇帝的权利之争，对太监的打击，我们做了很多本不该做的事情，滥杀无辜，劫掠钱财，总理就担心我们迷失在这种暴力之中而忘记了自己的本身职责，忘记我们的崇高使命！”
众将闻言，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但大致理解为总理担心督标营沉醉于杀戮和劫掠，而忘记了训练，以致失去了战斗力影响今后对东虏的作战，于是纷纷保证谨记总理教诲。
只有李信等几人明白其中的深意。历史上不乏精锐敢战的军队，一旦陷入政治的漩涡，烧杀劫掠之后内部腐化进而分裂，内斗不止，外争屡败，以至于逐渐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李信也暗自的提醒自己，一定要防微杜渐，不要让督标营重蹈覆辙覆。
直到天大亮，京师官民才敢打开家门，察觉外面再无异动之后终于小心翼翼的出门做工、买卖。而这个时候，担惊受怕一整个晚上的周边居民终于报官，邻居太监家里遭了贼。顺天府、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以及大兴宛平两县赶紧大举出动，这才惊愕的发现，朗朗乾坤京师城内，居然一晚上之间发生了特大劫案，内官监掌印太监陈榘、御马监少监张忠等二十多个太监家里都遭劫，死伤数百人之多，至于被劫走的金银珠宝难以胜数。而好几个正好在家的宫中宦官也同时被杀，显然这是一起针对宫内宦官的大屠杀。
锦衣卫官员兔死狐悲，内廷太监和他们锦衣卫可都是总理要裁撤的对象；而顺天府官员则是心中暗爽，这些个太监横行京师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顺天府位卑职小从来都管不了。因此两边赶紧向内阁、向皇帝汇报，顿时惊呆了朝堂所有人。
官员们心里面暗乐，“皇帝啊，你还是太天真，以为不让督标营巡查京师，它就没有办法吗？刀子操在督标营手上，他们想怎么宰割就怎么宰割！”于是纷纷奏请皇帝，还是应该让督标营巡视京师内外，以免宵小之徒趁机作乱，昨夜今晨京师发生的入室杀人劫掠大案就说明了没有督标营巡视肯定不行啊。
皇帝已经没有跟文官们辩驳的力气了，他当然知道杀人劫掠者就是督标营，否则现如今的京师又有谁人能够做的出来？此刻他只感觉深深的无力，是，督标营是没有冲进宫中，也没有刀兵威胁于他，但是他们在京师之内肆意妄为，极大地打击了皇帝的威信，以至于群臣对皇帝也是阳奉阴违。
前夜是击杀厂卫，而昨夜干脆纵兵大肆杀戮劫掠官民，简直是无法无天，完全没有将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而阶下的这群高官，个个满嘴的仁义道德，却明目张胆的包庇贼军，为他们遮掩，往日他们嘴里的忠君爱国之道哪里去了？
皇帝想要下令缉查行凶之匪徒，更想要下旨将督标营一举剿灭，但是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天下之大何人能够缉拿督标营呢？反而他要是下达此旨意，惹怒了督标营，他们直接杀进宫来，该如何是好？
左右为难之际，皇帝也懒得看这些大臣的丑恶嘴脸，转身返回了后宫，拒绝接见大臣。刚刚走到平台附近，就见平台左侧的暖阁之内热闹的很，人声鼎沸，皇帝有些好奇于是组织了王承恩叫“万岁爷驾到！”，又组织了守门的几个小太监的通报，径直的走到门前，就听到暖阁之内的说话声。
“老祖宗啊，求你救救我等吧，昨夜贼军没有袭击我家，今夜定然不会放过。刚刚家里家丁来报，一大早就有人在前后门盯梢踩点，今夜定然在劫难逃啊！老祖宗，些许钱财也就算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怜我那侄子才十六岁啊，我大哥就这一个儿子，是我们卢家的独苗啊，原想着送进京来跟着我有个前途，这要是死了我该如何向我大哥交代啊，该如何向我那死去的爹娘交代啊！”皇帝听声音就知道是都知监的掌印太监卢朝忠，是从信王府一直跟着进宫的老人了，虽无几分才干，但一向老实本分，很受皇帝的信赖。
“是啊，老祖宗，俺还将俺的老娘接来京城，就在昭回靖恭坊的宅子里，这若是让督标营杀了，我，我也不能活了！”听声音，这依稀是神宫监的少监，好像是姓孙的。
一个个的太监们向曹化淳诉苦，而那些已经被劫掠过的太监们，则只能暗自垂泪。太监们原本应该生活在皇宫之中服侍皇帝，但是混出头、有权有势的太监，无不在宫外广治产业，娶妻纳妾，跟寻常官员无异。这下子，在宫外的产业都被督标营抢了却毫无办法。
“哎！”暖阁内，曹化淳长叹一声，说道：“诸位，贼军猖獗，皇上亦是忧心，尔等前来求咱家，咱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曹化淳的话刚一说完，暖阁内安静了一会儿。“是啊，曹化淳又能有什么办法？若他有办法，自己也就不至于如此愤懑不堪了。”皇帝站在门外想到。
“老祖宗，刘重元势大，督标营猖狂，当下之际，最好还是安抚为上啊！以免激怒了督标营，若是对皇上不利，那可怎么办？”有太监如此建议道。
“你是想让咱家去劝皇上接受督标营的三个条件？”曹化淳尖利的说道：“你们都是这个想法？”暖阁之内再次无人应声，而门外的皇帝心里直往下沉，没想到连身边的太监们都不支持自己了吗？
“你，陈公公，听说你的家也被抢了吧，就连你做管家的亲哥哥都被杀了，怎么，早上刚刚抢完你家里，这才多大会儿你也觉得应该向贼军妥协？一丝报仇的想法都没有？”曹化淳生气的质问道：“哦！对了，你陈公公广治产业，宫外的宅子好像不止一处，而是有三五处之多，被抢了一座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把剩下的也抢了，是这意思吧？”
“你！”又是一阵沉默，想必是陈榘也是哀叹一声，说道：“老祖宗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你，咱家十二岁做了无名白，在宫外漂泊了两年才蒙王安王公公赏识进宫，一直熬了二十年才做了个掌司，接着被发到万岁爷身边，啊，当时还只是皇孙，一晃都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咱家还有几年能活，总得为家里人做些打算吧！”
“曹公公，若只是为了咱家的一己之私，我断然不会去干扰皇上的施政。只是当下局势，刘重元和督标营已经占据上风，京师之内皇上几乎没有了可用之兵，那群文官也站在皇上这一边，能帮助皇上只剩下我们这些宦官和一群派不上用场的锦衣卫。说难听点儿，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若非那刘重元顾忌舆论没有翻桌子，督标营早就打进宫里来了。”这陈榘的声音苍老而缓慢，皇帝在门外听得真切，脑海中不禁想起那个苍老的面庞。
“曹公公，如今，那刘重元步步为营，不断地施压，一步步的剪除我等和锦衣卫东厂这些皇帝的羽翼，皇上毫无办法，继续这样硬扛着，不过是让他继续而已，等将厂卫和我等都剪除干净了，皇上答不答应那三个条件又有何区别呢？”
陈渠的话让原本暴怒着准备冲进暖阁内惩戒这帮子狗奴才的皇帝更加的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不过不是对陈渠等人的背叛，而是他的话狠狠的揭示了一个真相，那就是皇帝对刘重元对督标营的无力，这才是皇帝最难以忍受的。
皇帝狠狠的一脚踹开殿门，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殿内，只见殿内或坐或站四十多个太监，都是宫里面有头有脸的，至少也是一监一司的掌印太监和少监，放到宫外也就是六部九卿的尚书侍郎一级。看到皇帝铁青着脸进来，顿时知道刚刚的谈话都被他听见了，曹化淳以下赶紧的下堂跪在地上，好几个腿脚不灵便的更是紧张的直接摔倒在地上，连忙爬起来跪下连连叩头。
皇帝径直坐在刚才曹化淳的座位上，如火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渠，刚才就是他的话最为大胆，居然敢说自己为鱼肉，哼，自己对付不了刘重元还对付不了你吗？于是狠狠的说道：“狗奴才，究竟置办了多少产业？贪墨了多少钱财？啊，说！”
从皇帝闯进来之时起，陈渠就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今日定然不得善了，当然更不能强争狡辩，那只会更加的激怒皇帝。当下跪在地上，摘下头上的帽子放在地上，然后匍匐在地，口称：“奴才利欲熏心，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皇上见年近七十的陈榘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浑身瘦的都没有几根骨头了，不由心里一软，刚才积攒的一身的怒气不由稍稍消散。但是想起刚刚那句“我为鱼肉”还是放不下，于是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曹化淳见状，连忙跪下为陈渠求情说道：“万岁爷，老陈年纪大了，脑子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经常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恐怕不能胜任内官监掌印之职，不若送他去南京或者中都颐养天年，如何？”
其他的太监们也连忙跪下为陈渠求情，一时间情真意切眼泪横流，让一向跟太监们亲近的皇帝更是心软，于是叹口气说道：“也好，尔年纪大了，再操心这些事情也是力有不逮，干脆去中都做个守陵太监，替朕侍奉列祖列宗吧！”
“奴才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陈渠意外的捡了一条命，连忙虔诚叩谢。
皇帝一股子火没有发泄出来，又阴沉着脸回到乾清宫，曹化淳和王承恩跟着，挥退了其他小太监，亲自端茶到皇帝面前，然后跪下请罪。
刚才都没有治陈渠的罪，现在又怎么能治曹化淳的罪呢？让他跪了一会儿，皇帝疲惫的仰躺在宽大的龙椅上，长叹道：“难道真要向那刘逆低头？”
曹化淳闻言小心劝说道：“万岁爷，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且让刘逆猖狂一时，皇上悄悄召集忠勇之士，只待刘逆露出一丝破绽，就将逆党一网打尽啊！皇上当初对付魏忠贤，不也先稳住他，然后徐徐图之的吗？”
皇帝闻言顿觉有道理，“是啊，当初面对权势滔天党羽遍地的魏忠贤，刚刚登基的自己都能不动声色的剪灭，如今何须担心一介文臣的刘重元呢？”
于是，皇帝当即传旨，命令召见内阁和军机，命蒋德璟起草《罪己诏》，朝野上下，顿时知道，这是皇帝要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