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著，大木，你们一直在江南一带活动，于书斋之中读书，不知道这些年大明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早就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了。尤其是在北方，天灾不断、兵祸连连、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这些你们已经知道了。然则你们不知道的是，北方各府州县的团练，为了水源、田地、私怨而械斗，其规模甚至不亚于我们与东虏之间的战争。很多地方相互之间甚至出动大炮相互轰击。死伤数百上千的械斗多不胜数，哎，咱们大明要想回到万历之前的盛世，还有待努力啊！”
天灾战祸，官府的精力都集中在剿灭流寇、救济灾民上，团练乡兵之间的械斗，官府基本上是管不了的，也不敢管，基本上都是听之任之。以致各地纷乱，渐有乱世之像。因此内阁急于平定闯贼，就是希望各地官府能够腾出手来，开始限制各地的团练武装，镇压惩戒敢于作乱的团练，恢复地方安定。
听到这些，张煌言和郑福松倒是无心在喝酒吃菜了。两人对视一眼，张煌言主动行礼请教道：“：总兵大人，第五连既加入羽林军，当按照羽林军的战法进行训练，奈何我和大木俱是书生从军，只能照着颁下的《大明方阵战术》等教案进行训练，心里头疑惑颇多，因此今日其实是特意前来向总兵大人请教的，同时也请总兵大人能派出熟知西洋战法的军官，前往第五连教导。”
方以智放下手里的筷子，沉吟一番说道：“我之前领军南下台湾，在福建水师的海船上，整日与他们在一起，对福建水师还是有所了解的。福建水师凡战，以海战为主，先以火炮、火铳和弓弩远距离攻击，待两船靠近，抛出飞勾搭上跳板，兵丁青壮赤脚，跳帮到敌军船上，以悍勇者为胜。因此福建水师官兵，熟知各种火器操作，个个悍勇无双，然则却全然不知结阵而战的道理。单兵悍勇，于水战之中自然所向披靡，但是不能结阵而战，遇到陆战强军自然是屡战屡败。所以福建水师与海战之中还能与荷兰水师轮番厮杀，可是一到陆地上碰到荷兰陆军，即便是拥有数倍的兵力优势，也常常大败而归。第五连虽然是精选自十数万福建水师之中的精华，但是恐怕优点和缺点并无二致。”
张煌言、郑福松和郑联都惊愕的看着方以智，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虽然从未看到过第五连，但是方以智依然说的个八九不离十。
“从之前的督标营到现在的羽林军，我们的战术阵法始终不便，就是以阵型最大化发扬火力，也就是鲁密铳的火力。你们想必也看得到，无论是火铳兵还是长枪兵，单对单定然不敌你们第五连精锐刀盾手，但是一旦结成阵，你们第五连再多人也靠近不了。”方以智拿桌案上的木质兵人摆弄成阵型解说道，“鲁密铳威力大能穿三层甲、射程远超弓箭，密集阵型齐射之下，即便是东虏铁骑冲阵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可是正面火力无敌，侧面就容易成为敌人突击的方向，而且一旦被敌人近身，鲁密铳就成了烧火棍，还不如一把刀好使。这个时候就需要长枪兵结成长枪阵保护，同时火铳兵也要快速的变换阵型，将正面火力转向侧面，重新展开火力。”看着在方以智手上，一队兵人快速的变换正面，竟使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东虏铁骑还有蒙古骑兵，最常用的战术就是绕道我军侧翼展开冲锋，一旦受阻立即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寻常的步兵大阵，常常跟不上他们的转移速度，从而被他们找到弱点加以攻击，一旦一点突破整个大阵都会被突破。所以，从督标营到羽林军，我们极端的重视阵型的坚韧牢固和快速变阵，就是要做到在敌人狂攻之时不动如山，在敌人改变进攻方向时及时变阵，在敌人撤退时能够追击作战还能保持阵型。要做到这些就是要苦练，从最基本的练起，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练熟练透，练到都不用想不假思索的就能做好，这样上了战场极度紧张之下依然动作不变形。”
张煌言三人这才明白《大明方阵战术》中开头几章不厌其烦的一一介绍立定、稍息、左转、右转等动作所为何来，甚至为了每个动作还画出了插画，生恐做错了。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方以智详细的向三人介绍了自己的练兵心得，以及之前督标营所走过的弯路，督标营之前在对抗东虏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血的经验教训，以及羽林军接下来进一步改革的方向和目标。
“前些时日，总理还召集赵总兵、李总兵和我等几人，探讨羽林军和虎贲军的建军思路，就谈到若是条件成熟，总理希望羽林军每个镇都能步骑炮兵兼备，能够独立的遂行某个方向上的战略作战，而且应当装备大批的战马，最好能够一人两马到三马，从而能够快速的机动到战区。步兵营应该进一步提高燧发枪的装备比例，削减长枪兵的比例，进一步的提高打击火力。”
方以智一脸憧憬道：“若是第三镇能够变成总理所想的那样，能够日行军百里，自京师至漠北不过一月即至，结阵与蒙古军决战，重现太祖、成祖之时明军之神威，真是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啊！”
“我等当与总兵大人共勉，早日建成如斯强军！”张煌言三人一起起身抱拳郑重的说道。
“好啊！”方以智大笑着点点头，说道：“如今第三镇大肆扩建，有作战经验懂得练兵之道的军官大都被派出去招募团练训练新军，这样吧，明日我再搜刮搜刮，定要给你们第五连找几个好教官过去。”
张煌言三人连忙道谢。见酒吃的差不多了，方以智军务又繁忙，就是这会儿吃饭的功夫，已经有三四拨人进来请示军务，张煌言连忙提出告辞。方以智也不挽留，遗憾的说道：“三营初建，前营又出征在外，这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这酒实在是吃得不尽兴。待忙完这阵子，我再请你们一起去西山游玩，放下公务尽情喝酒，不醉不归！”
方以智亲自送三人走出殿外，此时正是正午十分，阳光之下某营正在训练，全营数千官兵纹丝不动，横竖皆成线，有如数千猛虎蛰伏待发，其威势果然不同凡响。张煌言三人见状，深深的感觉到不动如山、峙岳渊渟是何等模样，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之后定要以之为榜样，也努力的操练出一支强军出来。
三人走下台阶，方以智突然叫住张煌言，也走下台阶说道：“差点儿忘了，玄著，我在舟山靠泊之时，希声兄来见我，我俩抵足而眠聊了一个晚上，他知道我是要进京，还让我给你捎了些鄯州特产呢！”说着又对一旁的郑福松说道：“大木且稍待片刻！”
张煌言跟着方以智向殿后走去，方以智挥手命侍卫离开，只剩下张方二人。方以智说道：“玄著啊，我知你志向远大，忧心国事。只是你既然有从军之志，为何不来找我而要入郑家军中？你可知郑家虽为明军，但其实割据自雄，很难建信于总理和朝廷，你入郑军只恐怕内不能融入郑家，外见疑于大明，到时恐怕悔之晚矣！”
见方以智一脸关切，虽然不喜方以智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模样，张煌言仍旧颇为感动，于是说道：“我与大木虽然相识不过一月，确是一见如故，他说他年轻不知兵，一力邀请我来襄助数月，绝不耽误明年的会试，倒也无需担心见疑于谁了！”
方以智这才松了口气，张煌言既然仍旧走科举正途，那只是在第五连待几个月却也无妨，正好跟自己在一块儿，也可时时切磋经义。
张煌言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密之兄，第五连既然已经入了第三镇，归于你麾下，恐怕在以郑军视之恐怕不妥吧？更何况，我观大木熟读经史，颇知忠孝之道，又少年热血，如能好生教导，善加引导，以他的身份恐怕于我大明有大益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