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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席卷整个华北的旱灾已经初见端倪，几个月的时间里，山东、河南甚至直隶和江淮北部都滴雨未下，黄河、淮河、漳河等大江大河水位都在不断地下降，一些小的河流甚至已经开始断流，就连号称泉城的济南，好多眼泉已经干枯。山东各地地里的庄稼也在烈日的暴晒下大片大片的萎靡，眼见着禾高远不如往年。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弥漫整个北方，这下谁都能看得到一场大旱即将到来。家家户户都在急如星火的想办法自救，一家老小全部出动，去往河里、塘里、井里等任何地方挑水灌溉。但是水越来越少，而人们在太阳炙烤下的焦躁越发严重，仅仅山东一省，这一个多月来，因为抢水就已经引发了三十多起大规模的械斗，需要官兵介入镇压才能平息。
烈日炙烤之下，过往总是千舟横断的大运河也退水三尺多，大的漕船已经有触底的风险了，就算是小船再这样无遮无挡的烈日下也大都找个树荫下猫着，且等晚上在行船。
这么大的太阳，四下里也没啥风，甲板上被毒辣辣的阳光炙烤，船舱里更是能够直接蒸包子的蒸笼。
可就是这样，一队七艘官船沿着运河缓缓向南驶去，船舷边或坐或站着数百名的兵士，他们没有着甲，但是操刀捉枪丝毫不敢懈怠。两边岸上数百名纤夫正奋力的拉着纤绳，任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低落划入眼中。若是能够滴入到嘴里，虽然是咸的，好歹能够稍稍润润嘴唇。
“咚！”一名纤夫一头栽倒在地上，其他的纤夫麻木的继续向前，自有纤夫头子赶过来准备驱赶，可是鞭打两下之后，这纤夫却毫无反应，探一探鼻息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已经是第三个纤夫了！”中间最大的一艘官船上，刘重元坐在四面打开的船舱里，依然没有好过多少，浑身都汗透了。听闻又有一名纤夫中暑劳累即将不治之后，刘重元不由感伤，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大人也不要太过伤感，若非大人赏他们一口饭吃，恐怕他们已经饿死在临清了！”随行的李牟劝慰道。
五月底，正是教导营训练如火如荼，山东和河南抗旱救灾工作紧张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江南出事了。
新设立在苏州的钞关被人砸毁，负责钞关的税官及税吏三人被打死，税兵也死伤十余人，当时存放在钞关里的三万多两银子也被抢的干干净净，到如今的半个月时间里，钞关也始终没有恢复。
甚至督粮巡抚衙门任命的苏州钞关监督周金贤家也被暴徒冲击，周金贤被扒掉官服儒杉押在孔庙里，周家也被暴徒打砸抢，好在周夫人和孩子们回到娘家没有被波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蒋德璟赶紧从南京赶赴苏州，可是势单力孤的他面对举城的反对一筹莫展，只好向远在山东的刘重元求助，在请示过朝廷之后，刘重元这才放下兵事，放下防旱抗灾工作，准备坐船沿大运河南下江南。
眼见天气太过炎热，不论是岸上的纤夫还是官船上的督标营精锐都有些受不了了。刘重元只好下令，每天昼伏夜出，白天的辰时到酉时上岸找阴凉处休息睡觉，晚上则从酉时开始到第二天的辰时行船。
经过十余天的行程，刘重元一行终于沿大运河进入长江，然后到达南京城。
刘重元这还是第一次到达大明的陪都，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从北面的金川门进城之后，刘重元就觉得天儿也没那么热了，空气中甚至有一股淡淡的脂粉气。从山东一路过来，沿途都是灰色，而进入南京城，红墙绿瓦，姹紫嫣然，一片太平盛世景象，让刚刚从水深火热的灾区回来的刘重元和官兵们不觉开了眼界。
江南巡抚张国维迎接刘重元。张国维是天启二年进士，崇祯七年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庆等十府，一直到今天，在任已经五年，算得上是久任了。在任期间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卓有功绩，深得江南百姓的爱戴。之前又组织兵马抵御流寇南下江南。
依刘重元的看法，张国维是难得的好官，不过偏偏在苏州钞关事情上，张国维也是站在老百姓一边，并不赞成刘重元建立钞关拦路收税，虽然迫于朝廷令旨，没有阻拦在南京和苏州开钞关，但是当苏州事发，他不仅没有派兵前往镇压，反而在对朝廷的回复里对暴民多加回护，让蒋德璟徒呼奈何，这才引来了刘重元一行。
不过见了面，张国维对于刘重元还是多有赞誉的，这大半年来，刘重元先是平定了中原流寇之乱，让江南再无贼寇入侵之忧，然后北上抗击东虏取得巨鹿大捷擒斩岳托以下数千东虏，最近又主持山东河南的抗旱救灾工作，能吏干吏之名声名远播，张国维也是很钦佩的。
巡抚衙门里，两人好一番寒暄，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不过张国维先是恭维了一番刘重元，然后才无奈的说道：“子乔兄，按理苏州士民砸毁钞关，殴杀税官，当严加惩治，但是苏州你也是知道的，本身税负就重，对于朝廷别加的税赋怨气很深，万历年间就屡屡闹出抗税的事情，天启年间反对魏阉暴政也是志士群起，崇祯元年，张西铭还专门为反抗魏阉而死的五名烈士撰写了碑文，在苏州在江南广为流传。”
“子乔兄，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苏州的事情，到现在苏州城里还是群情鼎沸，数以万计的市民每日都到周家叫骂，还有不少无赖子弟天天去钞关涂鸦撒尿，这个时候以大兵临之，恐怕引起更大的祸乱，所以，我想着稍稍等一段时间，等市面平静下来了，再捉拿匪徒惩治，之后在徐徐重开钞关，方为稳妥啊！”张国维也是有些疲惫的说道。
这些日子，他也面临不少的压力，在南京和苏州开钞关，尤其是钞关六亲不认，甭管是富商大贾还是高官子弟，想要过关必须缴上税金，一船货少则十两多则上百两，让江南地区的士绅们肉疼不已，说不动蒋德璟，他们就找上张国维，唇枪舌剑的要张国维强制关闭钞关，即便不行那也要领头上书朝廷。
张国维还真上书朝廷了，但没什么鸟用，北洋军数万之众军饷何其之多，关了钞关，这军饷朝廷发吗？朝廷要是能发得出来还会容许刘重元去开钞关，这朝廷不发，你张国维去筹饷去？
上了两次书没啥效果，张国维也就偃旗息鼓了，但是没想到那帮子士绅们居然闹得这么大，居然敢砸毁钞关，殴杀税官，这还有王法吗？偏偏招呼家奴动手的是松江徐家的三公子，不过张国维知道，才18岁的徐三公子，是被人利用当了枪使。
苏州一事出来后，没等朝廷的令旨下达，张国维就急令苏州知府，首先将钞关监督周金贤给救下来，好歹也是堂堂进士出身的朝廷正规官员，岂能被人折辱至此，太有辱斯文了。至于之后惩办凶徒，苏州知府林汝贤倒是抓了几个直接动手的街面流氓，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至于蒋德璟和刘重元的压力，张国维也顾不上了，他本就对两人胡乱开钞关拦路劫道就怨言不小，现在江南地区对此很大意见，压力都在他这个江南巡抚这边，派兵镇压倒是简单，可是引发民乱怎么办？今年的税赋还收不收了？这出了事儿可全是他的事儿啊！
所以，对找上门来的刘重元，张国维只好温言相劝。
“简直日了狗了！”刘重元心里暗骂，大明的习气还不知道吗？凡是只要是不在第一时间解决，但凡拖一拖，就会拖黄了。张国维说的好听，什么等市面平静，什么时候平静？偌大一个苏州城，哪天没点儿事儿的，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至于事后再去惩治凶犯，那更是搞笑了。
木着脸沉默了片刻，刘重元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本督此来，只是视察钞关建设事宜，对于苏州一事并无管辖权力，张大人如何处理本督没有意见。”
“只是，朝廷只发给北洋军三成的军饷，其他七成全靠几座钞关和税务局支撑一二，北洋军这帮子投降流寇才算是安稳为国家戍守，勉强没有生乱子。现在因为苏州一事，苏州钞关全废，南京钞关也收不上钱了，等过些日子，消息传递到武昌、襄阳等地，估计那些个钞关也都废了。届时，北洋军每月十数万两的军饷，该如何解决，请张大人给个办法，就不说以后，就说这个月，苏州南京少收一万两千两税银，也请张大人想办法补上这个缺口。”
“哦，还有，现在本督都是扣下北洋军一个月的饷银下月再发，以此匀出十几万两银子用作抗旱救灾，少一两银子，估计就会多饿死十人，这个月少了一万多两，山东河南恐怕要多饿死一万多人，这一万多冤魂，却不知找谁申诉？”
“这？这这这…”张国维欲辩却发不出一眼，因为刘重元的道理是死道理，没有一句虚妄之语，这笔账早就在刘重元的奏疏里算给朝廷上下听过，张国维也通过邸报看到过。
刘重元灼灼的看着张国维，直到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但仍然辩解了一句：“兵事、灾害需要银子，那也不能从江南抢掠呀，子乔兄，子乔兄，这江南税负本就倍于其他地方，于情于理也不能在加税了。而且退一步讲，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原本税赋大省的河南、山东遭灾，江南已经是我大明唯一稳定的税赋来源了，这要是引发民乱，让江南都陷入兵祸，那我大明可就真的亡了！子乔兄，江南不能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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