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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莺歌燕舞，好一派盛世风流场。
秦淮河北岸的是最大的江南贡院，而就在贡院旁边，是一座一座的水榭歌台，穿得姹紫嫣红的歌妓们娇笑着招呼宾客，才子佳人的故事是历代以来传颂经久不衰的话题。
不过今天，从贡院街过来，沿途都是站岗的兵士，从前门大街一路排到秦淮河边最大的状元楼，这里是南京最大的酒楼，因为其名字带来的好兆头，一贯是士子们请客吃饭的最佳之地，高中者自然觉得是状元楼带来的好运，失意者也犯不着去怪罪一家酒楼。于是乎，这状元楼越做越好，越盖越高，就成了秦淮河畔第一家。
今晚，状元楼里高朋满座，陪都三大佬，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镇守太监韩赞周和南京守备勋臣赵之龙，再加上江南巡抚张国维，一起宴请从山东远道而来的抗击东虏英雄北洋总督刘重元。
虽然下午和张国维不欢而散，但是刘重元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对于在江南的行动，张国维不会再设置什么障碍了，但是也不会提供什么帮助，如果闹出什么事情，他也不会负责的，这对刘重元来说就够了。
端坐在主席上，笑盈盈的与几位大佬推杯换盏，看着阶下翩翩起舞的歌姬，听着耳朵里吴侬软语低语浅唱，刘重元都有些陶醉在其中了。
这就是南京，这就是江南啊！
虽然北京是首府，但是北京太过肃杀，尤其是这些年，阁老、尚书们都如过江之卿来来往往，更何况其他官员、商户呢，再加上东虏三次劫掠京畿，数以万计的难民涌进北京城里，再多的丝竹之声也抵不过满街的难民。
“部堂大人文韬武略、盖世英豪，巨鹿一战大破东虏，解君父之忧、民之倒悬，让如是好生钦佩，请大人满饮此杯！”
这名女子个子虽然娇小，但是端着酒杯的样子豪气平生，颇有一副士大夫的气概。看其装饰应该是今晚的歌妓，一个歌妓能走到主桌前来敬酒，而满座高官皆不以为杵，反而很是欣赏的看着刘重元，眼神之中的意思好像是说：赶紧接过来呀！
微微一愣间，刘重元接过女子手中的酒杯，微笑着满口喝下，确是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都不认识这女子。一旁的吕维祺看出了尴尬，哈哈大笑道：“子乔啊，你第一次来南京，没有见过河东君，但是临来南京之前没有听说过秦淮八艳之美名吗？”
“河东君，久仰大名！”刘重元随意而不失礼貌的说道。
这女子扬扬眉，稍稍有些恼怒，但是微微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只是屈身万福之后就告退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歌舞升平之间，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一名三十多岁的书生起身朝刘重元深施一礼，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都看向这人。
“部堂大人，学生松江华亭徐正清，向部堂大人请安。”这书生唱喏、施礼，行云流水，一派世家子弟风范。
松江华亭徐，刘重元立即get到了重点，松江华亭，那是个小地方，但是嘉靖年间这里出了一位大人物，扳倒了权臣严嵩继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徐阁老，从此只要一说松江，都能想到徐家。而徐家也代代不衰，倚仗徐阁老的权势，其子弟侵占松江苏州一带的良田三十万亩，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
这次苏州毁关风波，就是徐家当代三公子闹出来的。
刘重元当即问道：“哦，那指挥殴杀税官，强拆苏州钞关的徐正峰，是阁下的？”
“啊，那正是舍弟，舍弟年幼无知，行事莽撞，犯下大罪，学生已经将其扭送苏州官府，请官府严加治罪。但也知道，钞关乃是部堂大人为了筹集军饷而开设，以为舍弟的原因延误至今，给部堂大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学生这里代舍弟向部堂大人请罪！请大人恕罪！”
说着徐正清规规矩矩的走到堂下跪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头，没等刘重元说什么，又自顾自的起身，然后继续说道：“部堂大人统军对抗东虏，又要主持抗旱救灾，学生心里早就钦佩莫名，这里愿意捐助大人白银一万两，尚请大人笑纳。”
“好啊！徐公子果然忧君父之忧，急朝廷之所急！”
“徐公子急公好义，胸怀国家呀！”
一片赞誉之声中，南京守备勋臣赵之龙拉着刘重元的手说道：“刘大人，据我所知，这闯祸的徐三公子今年不过十八岁，那天也是被奸人蛊惑，当时又多喝了几杯酒一时气血上涌，才会闯下大祸，事后也是懊恼不已。”
赵之龙是第十代的世袭忻城伯，历代公侯伯之间，与权贵家族相互通婚，早已是盘根错节。松江徐家从嘉靖年间首辅徐阶开始，数代皆受皇恩厚重，即使没有中进士，也世袭锦衣卫高官，与赵之龙家里也曾经联姻，这次徐家求到他这里来，他也只好从中缓颊一二。
旁边的镇守太监韩赞周“是啊是啊，刘部堂，青年人，谁还没个瞎胡闹的时候，敲打一二即可，看在徐家诚心认错的份上，且饶了这一回吧！”
南京是陪都，只有留守勋臣，权势太大，因此很早开始，皇帝就派来镇守太监以监督勋臣。这韩赞周虽然是刚刚从北京调来，也曾经与刘重元打过交道，但是坐那山唱那山歌，既然担任了南京镇守太监，那就得跟江南大家族搞好关系，这敲个边鼓说两句好话倒也没什么。
三个大佬两个说话了，剩下一个兵部尚书吕维祺只是端着杯子，细细的研究杯子上的花纹，很明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刘重元心中冷笑一声，这还真是鸿门宴啊！
这徐大公子这番作态，那是赔罪的样子，而且赔罪哪有哥哥代劳的，居然怕自己处置，干脆远远的将肇事者徐三打发到苏州投案，哼！当自己是傻子吗？
还有，那一万两银子是什么意思？看老子辛苦，可怜自己，打发点儿银子，让自己赶紧滚吗？
还找一堆的高官贵爵来做和事佬，逼着自己放弃惩治凶徒，就这么捏着鼻子把这件事儿给放过去了？
刘重元起身走到堂下，走到徐正清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徐公子乃是贵介公子，令弟杀了朝廷税吏，毁了朝廷钞关，徐公子何须向我请罪，犯不着，犯不着啊！”
“这大明，是皇上的大明，分一点儿出来，那也是伯爷你们这些世代公候的，在分一点儿出来，也是像徐公子家这种世代簪缨之家的，徐三公子杀的是大明税吏，毁的是大明钞关，收不上来银子，逼反了北洋军，造成河南、山东再次流寇横行，那也是毁的皇上的大明，毁的皇上、公侯伯们还有世家们的大明。刘某一介书生，侥幸蒙皇上恩典做点儿差事而已，有今天没明天的，如蝼蚁一般的人物，哪敢让徐大公子请罪，过了，过了！”
厅上一众人等，上至留都三大佬，下至风流士子、歌妓，都讶然的看着刘重元，没想到他会讲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无人敢于反驳，大厅里鸦雀无声。
虽然尖锐、刻薄，却也是事实，如吕维祺、刘重元这样的官员，因读书科举起家，做了高官，看起来威风八面，但是一旦失了圣宠，第二天就有可能卷起铺盖回老家做个田舍翁。
哪里像是赵之龙这样的公候，爵位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说这大明是皇帝和他们的，倒也是没说错。
“你，你，你，你们这些人啊！”刘重元一一点了点刚才发言劝和的官员、士子，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说道：“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可着劲儿的糟践这福气，迟早有一天要遭来祸患。”
“尔等以为，东虏入寇远在直隶，跟你们江南没有关系，酒照吃，舞照跳。”
“尔等以为，流寇肆虐远在河南、陕西，跟你们江南没有关系，诗照提，词照谱。”
“尔等以为，山东、河南大旱，跟你们江南没有关系，园子照建，戏台照搭。”
“蠢材，一群蠢材！”刘重元跳脚大骂：“直隶、山东、河南和陕西，那是给你们江南遮风挡雨，将东虏、将流寇阻挡在江南之外，让你们能够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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