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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训斥让在座的官员士绅俱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一群歌妓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跪坐在地，柳如是瞪大的眼睛看着刘重元，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满脸的威严下是始终如一的忧国忧民。
“子乔兄也无需这么忧虑，我大明虽然天灾战祸不断，但是总体还是挺过来了，去年陕西、河南的流寇全部被消灭，十年未了之局已解；入寇京畿的东虏遭遇巨鹿惨败，连敌酋岳托都被生擒，想必再也不敢绕过关宁锦防线入寇京畿了；我大明只要将养三年，练兵百万，荡平东虏易如反掌，届时大明中兴，子乔兄也是中兴功臣，封公封侯岂在话下。”在座的也不都是不通时事的书生，见场面尴尬，就有刚刚从北京调任过来的南京礼部尚书金振冠劝慰道。
说起来他和刘重元也算是老相识，同在北京为官好几年，虽然分属兵部和翰林院，但是因为蒋德璟的关系，一起吃酒、诗会比较频繁。
“是啊，是啊，单说这一次的巨鹿大捷，左昆山作为刘部堂的部将都得以封伯，刘部堂作为主帅无论是封侯还是封公都是实至名归，只是皇上和朝庭期望刘部堂能继续领军作战，扫平东虏，将爵禄暂时寄存而已，待王师凯旋之日，再一一罗列功劳，封公封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封公封侯这些话，放在之前是没人说的，一百多年了，哪有人能够封公封侯的，可是巨鹿之战，左良玉一战封伯，大明领兵的文官武将们都看到了希望，左良玉那家伙行，我们也行啊！
看着一屋子劝慰自己的人，刘重元也不好一直冷着脸，只是长叹一口气，说道：“诸公，各位，我大明百姓税负太重了，尤其是江南地区，更是数倍于其他，正税、杂税、辽饷、加派，老百姓已经是不堪重负，这我知道，皇上知道，满朝上下都知道。”
“皇上日夜忧思，总是说且累吾民一年。想起皇上每日三餐不过几道小碟，商讨国事至深夜也只是吃两块点心，一件常服穿了四年打起补丁还在穿，在看看我们今日这山珍海味，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啊！”
说着说着，刘重元就有些哽咽。
虽然对皇帝很有些牢骚，但是在勤政节用方面，崇祯确是无可挑剔，想到这些，一帮子从北京而来的官员们都呜咽的哭出来，尤其是镇守太监韩赞周更是面朝北方跪下，狠狠地甩自己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自己不是个东西，对不起皇爷，皇爷还睡不安寝食不甘味，奴婢居然在这里大吃大喝，不是人啊！
一时间，宴会居然变成了自我批评大会。虽然天灾人祸战乱不休，虽然国势日衰威信大减，但是大明依然是那个如日高悬的大明，皇帝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管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谁也不敢在这个神圣庄严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大会上，冥顽不灵的展示出自己枉顾皇帝之忧只知自己作乐。
大会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算是勉强结束，最后一名老官员那真是表演的情真意切，哀嚎之中还能清晰的对自己这两天的错误进行深刻地反省，深深地自责之中又充分的表达了自己对皇上的思念和关心，甚至一口气上不来晕倒在桌上。
刘重元脸上面如沉水，心里为这场大戏看的即觉荒唐又觉悲哀，虽然这场大戏是他挑起来的。
批评与自我批评大会结束了，这还是不解决问题，皇上夙兴夜寐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天下是他的，又不是我的，要我这么关心干嘛？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对此，刘重元当然了若指掌，这是大明绝大部分官员的心声。这不仅刘重元知道，这些老狐狸一样的官员们也都一清二楚，没见刚才还哭天喊地的韩赞周，此刻一脸怡然的端着酒杯细细品着。
刚才还噤若寒蝉的酒楼老板，此刻又一脸平静的指挥小二撤掉桌上已经凉掉的菜，在换上新烧出来的，一连走了数十道菜，都不见重复的。酒水也换新的了，整个酒席就像是刚开席一样，就像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天气还是有些闷热，虽然状元楼楼顶有机关，可以从深井里吸上来冰凉的井水，沿着屋檐缓缓流下，带走楼内的热气，但总是夏天。
在众人的目光中，刘重元长叹一口气，说道：“刚刚振冠兄说大明向好，这话恐怕说的为时尚早啊！”
“这次的河南和山东的大旱，是前所未有的，河南八府、山东六府，165个县，有112个县受灾，胶水、济水、漯河、北沙河等八十多条大河已经断流，仅山东就有七百多座湖泊干涸见底，现在天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再往后几个月，干旱恐怕更加严重，今年的秋收已经不用指望了，恐怕两省一千多万老百姓都要饿肚子了。”
不用指望在座的会对千里之外的河南和山东老百姓饿不饿肚子关心，遭灾就遭灾呗，老天爷降下的灾祸能怎么办？
“尔等啊，不知道河南、山东的情况，两省这些年，流寇、官兵往来厮杀，各府州县老百姓纷纷结寨自保，打造兵器、操练团练，战力颇为可观。据总督衙门粗粗估计，河南有名有姓的团练、山寨武装，约莫有348支，53万兵勇；山东情况稍好，约莫有149支，24万兵勇。”
“那两省相加有七十七万兵勇啊，有这么多的团练兵丁镇守，何惧小小流贼啊，部堂大人大可以从中选拔精锐，操练成军，则北平东虏，岂不是指日可待！”立即有官员惊喜的问道。
刘重元幽幽的看着他，“七十七万兵勇，孙知府要是能够拿的出这么多的粮饷，倒是可以畅想一下。”
“呃？”
“七十七万手里拿着武器，确是饿着肚子的兵勇，孙知府以为他们会做什么？”孙知府自然答不上来，脸色变得煞白。
“徐大公子以为他们会做什么？”
“诸位以为他们会做什么？”刘重元重重的问道。
众人沉默了片刻，还是和刘重元最熟悉的金振冠出来，劝慰道：“山东和河南灾情严重，我等也很是忧心，这不上旬，我们还组织了诗会为两省募捐，筹集到了一万石粮食，送往济南。皇上和朝廷也非常重视两省灾情，先是免了河南今年的税赋，上月又免了山东的税赋，再有子乔兄坐镇，数万北洋雄师镇守，应该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吧？”
其他人也是一副关我吊事的神情，刘重元饶是早就被锤炼出了金刚不气之身，也是眼皮子一抽一抽的，这他妈的说的是人话吗？
强压住怒火，生气是弱者的表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刘重元沉声说道：“可是现在有人连北洋军的军饷都要抢，生恐没法子逼反这些刚刚投降的流寇，生恐我大明安定下来。”
“这个？”众人被说的哑口无言，苏州钞关本就是以为北洋军筹饷才设立的，徐三公子毁关杀吏可不就是抢北洋军的军饷吗？
“尔等不要忘了，不过四年前，数十万流寇一路打到滁州，也就离这里不过数十里吧，若非卢总督率军大破贼军，江南能够保全吗？尔等还能坐在这里畅饮吗？”
“这个？”当年流寇一路打到江浦、六合，江南官军大败亏输，不过三十多岁的张国维一夜间白头，确仍是一筹莫展。
“流寇才平，中原未靖，就有人要挖城墙的墙角，真不怕城墙垮下来吗？尔等忘了崇祯四年山东孔有德之乱是怎么来的吗？”
这番问话，让众人也不觉紧张起来。这些年来，江南算是非常幸运，没有被流寇之乱波及，没有遭受兵祸之苦，可是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兵祸已经几次敲门了，而要是下次再来，恐怕还得需要面前这位总督大人来救啊！
众人的想法不由悄悄有了变化，有些嫌弃的看了看徐大公子，北洋军可是我们江南的守护者，怎么能连北洋军的军饷都能抢了呢！全然不顾，之前大家都是义愤填膺的声讨来江南收税的北洋军。
人就是可以这么无耻！
徐大公子敏锐的察觉了变化，不由有些着急，说道：“部堂大人此言谬矣，舍弟何曾抢过北洋军的军饷，北洋军乃是大明官军，军饷照例都由朝廷划拨。苏州钞关虽说是为筹饷而设，但是也是朝廷的钞关，所收税银也是朝廷的税收，如何能将两者混为一谈！”
“再说，朝廷为了养军，于正税之外又开辽饷，辽饷征收一加再加，每年税收上千万两银子，朝廷全部用来养军了，部堂大人何以总是以缺饷来恐吓大家？徐家，还有在座的诸位士绅，那都是忧国忧民的士子，朝廷下达的税银俱是不打折扣的上缴，从未延迟，总督大人的军饷中恐怕还有我徐家缴纳的一部分呢！”
“这次，舍弟听信奸人蛊惑，误以为苏州钞关乃是如当年阉党为聚敛而设立的钞关一样，一时冲动酿成大祸，自有朝廷律法制裁，该怎样就怎样，总督大人何必咄咄逼人，巧立名目的给他戴大帽子？”
“哦，哈哈哈！”刘重元大笑，“徐大公子说朝廷正税、辽饷征收太多，本官还在抱怨军饷不足，还要到江南来开钞关聚敛，是说本官以权谋私，贪墨公帑吗？”
“这？”徐大公子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的这么尖锐。
刘重元又说道：“本督一向账目公开，朝廷拨款多少，各地钞关收银多少，军饷花去多少，俱是有账可查，徐公子若是有所怀疑，应当直接上本朝廷弹劾本督，何须在这里指桑骂槐、阴人阴语的只是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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