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的话仿佛故事里邪恶巫师的诅咒与嘲讽，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的声音传入唐璜的脑海中。他想要拒绝思考，但身心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宋江走。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流淌，滴落到棋盘上。
穿越者的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一下说：“都是谎言对吧，因为你同样对答案一无所知。”
“没错，不过我说了一些谎，唐先生，我之所以用语言刺激你并不是为了折磨你，而是为了治疗你。”
“治疗我？”唐璜咀嚼着这几个字，“连编谎言的力气都没有了吗？相比之下，反而是你向我展示的一个世界观更有吸引力呢。”
“你有没有想过，人究竟是哪个部分起到了认知作用？”宋江指着自己，“是大脑啊，我们的感觉器官把信息传递到大脑，再由大脑做出思考，让信息变成我们可以接受的形式。可是，一旦大脑开始欺骗你，那么它构筑的世界观是十分稳固的，你会把看到的一切认为是理所应当，思考的范围局限在大脑欺骗你的范围之内。
所以，我必须用让你痛苦、困惑的方式动摇你的世界观，让你产生对异常的思考，这种范围外的思考会让你对自己经历的世界产生怀疑，进而思考一个本质的问题：我是谁。”
唐璜用手撑住了脑袋，大口大口喘息着，他的太阳穴鼓动着，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扭曲、残破，宋江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达到他的脑海中。
“想想看，未来人、末日后的幸存者、宗教犯罪分子、核战后人生赢家有必要大费力气搞这种低级娱乐吗？我想，有必要对你进行最终阶段的治疗了。”
宋江来到唐璜面前，用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仰视着自己。宋江身后的世界重组完成，变成了一个暖色调的房间。她自动退开给唐璜探索的时间，穿越者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你好，我叫宋姜，幻觉症状的研究者，也是你的主治医生。”宋江伸出手来，“虽然很艰苦，但你总算走到了最后一步。欢迎回来，唐璜，你终于肯正视真实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愉悦
唐璜看着周围，有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的身体是如此消瘦，在一旁的镜子里，他看到了一个头发蓬乱、皮肤苍白、眼神阴郁的人。
没有浮现在眼前的数据框，没有丹特丽安，没有白雪公主，没有手枪，没有咒符，没有随身空间，此刻只有虚弱无力的自己。
“你已经沉浸在幻境中有四年之久，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幻想越发坚固。”宋江把一份病历递了过来，“想必对你而言，这里和异世界一样吧。”
唐璜接了过去，病历记载了从他入院到一天之前注射药物、接受心理辅导的全过程。最上面一页已经有些泛黄了。
“你还记得什么吗？”宋江问。
唐璜摇了摇头说：“有个问题，如何证明我是一个精神病人，而非一场恶意的构陷。看情况，你应该对我所谓的妄想有一定理解。人的妄想不可能超越人的认知范围，那么我在妄想里看到光怪陆离的一切在现实里必然有着对应，我希望你能展示这些。”
“这不是第一次怀疑现实与梦境，不过每一次你问的问题都比上一次更加刁钻。”宋江转身走到柜子前伸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档案袋说：“我得庆幸你喜欢把东西存在手机里的习惯。”
唐璜打开手机，点开各种各样的app，里面还残留着许多他留下的观看/评论痕迹。他抬头看向宋江，后者耸耸肩说：“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保管你的手机，请原谅，为了治疗你，我调查了你的情况，偷窥了你的隐私。”
“比如说？”
“让你产生精神异常的原因在于你好朋友.....不，也许该说是暗恋的女孩的死，仅仅是因为要叫喜欢睡午觉的你，她守规矩的横穿马路，却被不守规矩的司机制造了她本人的不幸。
你当时表现的并不明显，仅仅是改变了睡午觉的习惯。但当周围的人们渐渐走出悲伤后，唯有你还停留在原地，就好像被死人拽住了手脚。
年龄的增大并没有让你摆脱偏执，相反，你每晚心灵的自我拷问让你越发痛苦，终于有一天，你开始相信人死能够复活，只要探究异常，就能找到和你暗恋的女孩再见一面的方法。
想想看，你的梦境里应该有你暗恋的女孩出场吧。”
唐璜的眼中渗入阴翳，诚如宋江所说，女孩只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两次，说过两句话——
“高兴起来吧唐璜，你的冒险才刚刚开始。”（群里第六十九章）
“废物，我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全浪费了吗？”（第七十四章）
如坠冰窖般的感觉让唐璜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起来，哪怕有记忆光环与暗恋情结的加成，唐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青梅竹马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姑娘，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令他畏惧的人。
只不过，哪怕是在梦境里，他认知里的那个女孩也不可能说出这样和日常安全无关的话来......虽然没有证据，他至今仍然觉得宋江描述的现实与现实之间有着巨大的偏差。
宋江尽管展示了许多东西，但没有证明她自己是真实的，她描述的世界是真实的，而是把自己从论证中抽身，让唐璜自己去脑补事情的真相。用稍微好懂一些的说法，那就是宋江把1摆在了左边，把0.99999...摆在了右边，然后让唐璜自己去判断它们之间的大小关系——
结论显而易见，左边等于右边，宋江描述的现实等于宋江为唐璜展示的现实。
如果这是纯粹的“缸中之脑”，恐怕唐璜一辈子都无法找到正确答案。但是，编织现实与虚幻的并非精密的计算机，而是宋江本人。那么宋江描述的“现实”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要比计算机描述的“现实”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大得多，换而言之，就是更容易找出破绽。
如果，这一切是她读取了他的记忆编织出来的“现实”，那么“现实”就一定有破绽。因为他记忆里的知识量不足以构建一个心理医生。
“医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唐璜思考着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应该经历过不止一次人格测试，是mmpi（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验）、16pf（卡特尔16种人格因素问卷）、epq（艾森克人格问卷）还是rt（罗夏测验）？”
“是mmpi，然后我们还进行了心理评定量表，来评估你的心理问题是否到达了病征的程度，并安排了对应的检查，排除了器质性病变导致的心理问题。”
宋江镇定自若的回答让唐璜微笑起来，他说：“既然我从梦中醒来，能重新为我安排一次人格测试吗？”
宋江的从容不见了，她楞了一下说：“不，关于你的治疗.....”
“因为你根本不会做mmpi文字表格对吧，”唐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记忆里仅限于知道这个名字，所以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璜，你又开始妄想了。”
“不，不是妄想，宋医生，请回答：1905年在《心理学年报》里发表的比尔-西蒙量表里有多少个测试项目？最早将自由联想测试施于精神病人的是谁？你能告诉我弗洛伊德的著作里关于认知心理学的观点......这些你一个都答不上来对吗？因为这些都是在我参加三级心理咨询师考试的时候答不上来的题目。
如果你是心理医生，那么基础中的基础即便不能完全回答正确，也能说出一二，但你对一切一无所知，只能证明你根本不是一个心理医生”
唐璜周围的风景再度变化，在转眼之前，他和宋江又坐回了棋盘面前。
“或许，我在幻境里应该立即摧毁你的人格，不给你冷静下来恢复思考能力的机会。”宋江颇为懊恼的说：“能告诉我恢复思考能力的契机吗？”
“因为你提到了某个已经不在的人物，让我想起她的一些事罢了。”唐璜的脸上浮现出惊惧，“她绝对不会允许我那么狼狈，让她知道我的失败，后果很可怕。”
“是吗，是我没读到的深层记忆啊，或者说，被你封藏起来的记忆？”
唐璜没有回答宋江的问题，他专心致志的下棋，视界里丹特丽安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尽管只是个幻影，但唐璜感觉到了微微发热的感觉。
出人意料的是，宋江没有继续拖延时间，五分钟之后，她爽快的投子认输。
“我想，你不会被同一个招数击败两次，那样只会让我自己变成跳梁小丑。”
宋江邀请唐璜饮茶，后者断然拒绝掏出康师傅冰红茶。她耸了耸肩，坐在椅子上说：“看起来，你已经不会再因我的话而动摇了。”
“你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只要坚信这一点，你就无法动摇我的意志了。”
唐璜的手扣紧了兔咒符，他不觉得宋江会老老实实的履行约定，计划着在某一瞬间暴起，跑到安置七至宝的伊塔之柱面前，夺取至宝毁掉仪式。现在的他有着极强的恢复能力，硬扛下宋江仓促之间的招式应该问题不大。
“好了，我输了。”宋江坦诚了自己的失败，“按照约定，第三次冲击取消了。恭喜你唐璜，你守住了这个世界。之后，你可以和你的翅膀们找个好地方快快乐乐的生猴子去了。不过，那么多翅膀，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数量也足够你头疼的了，真是幸福又不幸的花花公子。”
唐璜因宋江描述的光景楞了一下，似乎......那真的是一个挺不错的未来。他看着伊塔之柱渐渐暗淡，七至宝不再散发光亮，天空中的血红色褪去，露出微黯的黎明，一切都恢复了往常。
宋江处心积虑那么久，牺牲了无数的性命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和时间，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因为戏言一般的承诺而放弃了？
似乎是读出敌人眼里的困惑，宋江说：“你知道什么叫愉悦吗？”
唐璜没有回答，于是宋江自顾自的说道：“是变化。在绝望的末路给予希望，在希望的尽头赐予绝望。人在瞬间发生的剧烈变化里，往往会露出最真挚的一面，狂喜或者惊怒的灵魂最为美味。
所以，世界末日只是达成愉悦的手段之一，却并非唯一一种手段。你看，你奇迹般的避免了世界毁灭，在绝望中获得了希望，而现在......”
宋江的手指轻轻颤动，十二个虚拟屏幕以环形围绕着唐璜。十二段影像，十二座星宫，那些与他许下约定，给予前进动力的人在同一时间崩坏，化为橙红色的lcl。
“在你满怀希望的时候，用绝望再把你碾一遍。”
宋江的声音传入唐璜的耳中，回应她的是一张惊怒的脸。唐璜扣紧兔咒符，一瞬间出现在宋江的身后，手枪瞄准了她的后心连续发射，旋转的子弹把她的身影扯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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