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过天蒙蒙亮，西臻便起身洗漱准备出门。因此待她到石斗亭时，也不过是辰时时分。
城郊人迹罕至，鲜少有人之痕迹。西臻在亭中寻了一处坐下，不急不躁的盯着脚下一朵野花看着。
前世她是温室中的花，所以在西家覆灭时会那般的狼狈。今生她便要做一朵在石头间夹缝生存的野花，风刮不倒，深深扎根于石头之间，即使有人辣手摧花，她亦可完整的保留住残根重新开始。
西臻眼眸渐渐湿润，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觉得孤单，难免会觉得悲伤。
日头渐渐上移，将大地照的皆是暖洋洋的。不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西臻起身向东边看去。
沐子衡显得有些狼狈，一路赶来他也曾后悔将地址选在如此偏僻地方，无声琴是用最为古老的工艺制作，琴体偏沉，一路扛来，费了他不少工夫。
远远的，他便一眼看到了石斗亭中的那抹翠绿。沐子衡脚步放缓，改为慢慢的踱步。
西臻从亭中走出相迎，“至羽师傅，您来了。”
西臻额上有薄汗，想来已经在此处等候了多时。沐子衡心下惭愧，致歉道，“抱歉四小姐，路上耽搁了。”
“无妨。”
至羽会将教琴地点选在此处怕也是觉得为难，想必大夫人请他入府时已经严令声明过不许至羽教绶琴艺与几个庶女，他能来，对西臻来说已是好事。
西臻心下感激，伸手去接至羽手中的琴，“至羽师傅，让我来吧。西臻已备下茶水，师傅可先喝上一杯。”
沐子衡闻言向桌上瞥去，果见不大的石桌上零星的放了一壶茶水，两个杯子以及一盘瓜果。 西臻身形偏瘦，可想而知她独自一人将这些东西扛来耗费了多少力气。
沐子衡眼神不由放柔，将无声琴往怀里一搂，笑道，“我不渴，倒是四小姐你唇色发白需要饮用茶水。”
西臻并未觉得沐子衡的这个动作有何不妥。无声琴本就属于沐子衡，他给她也好，不给她也罢，看的都是沐子衡自己的意愿。
她笑着收回手，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至一个角落中，挪出地方让沐子衡放琴。
坐定后，沐子衡礼貌性的呷了一口茶水，问道，“沈家素来是出才女的，昨日看四小姐您竟
是连最为简单的指法都不会。”
“西臻斗胆求学。”
沐子衡眼里划过一丝欣赏之意。西臻没有与她抱怨大夫人对待嫡庶的不公，而是主动求学，这样的心性普通女子怕是难有。
沐子衡今日会来自然是有所准备，他从袖下拿出一本破旧不堪的琴谱推至西臻身前，“学琴的道理太多，单我说这些理论便可说上三日都不尽，不如四小姐你自己查阅，不懂的可以问我。”
琴谱名为幽兰调，纸张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西臻将头发拢至脑后，低头翻阅起幽兰调。
沐子衡呷着茶水，时不时的弹出几个零音，极有耐性的等待西臻。
理论知识晦涩难懂，西臻看的极慢将琴谱上每一句话都单独斟酌理解几次后才往下看去。区区二十页的纸张待她全然看完时已经是午时时分。
西臻闭了闭眼，缓和着眼中微微的酸意。再睁眼时，面前的俊容有些发虚，她苦笑，这具身子真是太弱了，不过坐上那么几个时辰，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见西臻放下幽兰调，沐子衡也顺势放下了十指，问道，“如何？”
“难。”
“难便对了，若这般轻松各路琴师早就名满天下。”沐子衡不置可否的挑眉，起身拿过西臻手中的幽兰调，将无声琴往她面前推着，“书中自有颜如玉，可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实践一番。”
幽兰调中的内容一一跃入西臻脑海，可当真触上无声琴时，她竟有些慌乱。本很成系统的知识瞬间崩塌，西臻羞赧，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沐子衡起身走至西臻身后附身演示着双手排放的位置，“指法为八，你初学略懂一二即可。”
长发倾斜，戳的西臻面上痒痒的。沐子衡身上熏的是极其淡雅的苏合香，香气入鼻，让西臻本就涨红的脸更是红上了几分。
终究是闺阁女子，就算心中是满腔的恨意也不免会有女儿家的柔情。
“便是这般。”
西臻颔首，学着沐子衡教绶的方法将双手放在无声琴上。双手到位后，西臻面容总算恢复了从容，指尖轻勾，弹出一记优美短音。
沐子衡满意颔首，“不错，就是如此，你大可放心弹。”
弹琴时，最需掌握的是指间的力道。屈肌时要迅速收缩而勾指时又虚
快速放松，因此弹琴着多有一双纤长的十指。
可初学者西臻却是吃尽苦头，手指胀痛的厉害，没弹几下她十指已然**。
沐子衡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了一段白巾，“学琴难免吃苦，弹琴讲究个手感你若一开始便束了指，日后再学琴时就无手感，自然也谈不出好琴来。”
西臻没少见过闺阁女子弹琴，此时虽有些疑惑，手下却也还算熟练的替自己包扎起来。
好好的十指转眼间已被缠的严实，西臻起身行了半礼，说道，“多谢至羽师傅，西臻所学匪浅。”
西臻将沐子衡当做沈家的琴师，这半礼已然是最高规格的礼数了。沐子衡轻抬手，在西臻的手肘处虚扶一下，“四小姐快快请起，至羽受不得。”
“一日为师便终生为师，师傅受得。”
西臻珉着的唇瓣无声表达着自己的倔强。沐子衡只好作罢，任西臻将这礼全然行完。
心下对西臻好感愈深，沐子衡再看起西臻时只觉面前女子愈发的顺眼，进退有度，不傲然，不自卑。
“已是午时，四小姐该回府了。” 沐子衡将无声琴收好，笑着又吩咐了一句，“京城人中只知沈大夫人请了名师为沈大小姐教琴，却不知是哪位琴人。至羽收了银两自然要为大夫人保密，今为四小姐您教绶已是破例，所以也请四小姐在沈大夫人与沈大小姐面前当做不知有至羽的存在。”
“西臻省得，多谢师傅。”
沐子衡颔首，请了西臻率先离开。待西臻走出一段距离后，又过了约摸有一刻钟的时候他才抱着无声琴施展轻功离开。
此处虽为偏僻，偶也会有人迹，若被有心人告发西臻与他孤男寡女共在一处，对二人名声也是不好。
半途中，一道匆忙的人影撞向了沐子衡的肩膀，险先将他从半空中撞下来。沐子衡单手抱琴，敛眉看向来人，“甲乙，何事匆忙？”
甲乙看清来人，忙道，“少爷不好了，老太爷又病发了，您快回去罢！”
沐子衡一改刚刚的淡然神色，周身气势皱凉，“怎么回事，我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三少爷今日又惹祸了……”
沐子衡眉头紧锁，“真是个不省心的……”
沐家若一直是这么个情形，他什么时候才能放心离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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