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邹寒屹面前，舒念始终是不敢放声大哭，因为他承受的远比她要多得多，她舍不得让他再分出心来为她担心，遇到简晨鸽就不一样了，她再没有什么顾忌，一嗓子嚎出来哭了个惊天动地。
简晨鸽觉得她耳朵都快聋了，肩膀处湿了一大片，舒念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嗓子都给哭哑了，大声嚎哭变成了小声啜泣，一下一下抽得快感觉快喘不上气来了。
“得了得了，再哭眼睛就瞎了...”
“...”
“你坐好了，我去洗个热毛巾给你擦擦脸。”
舒念被简晨鸽拉起来摁着坐在沙发上，泪眼汪汪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好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她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狼狈的形象，刚刚甚至还在简晨鸽的肩头流了一串鼻涕。
简检察官好脾气的没有计较，小碎步跑去卫生间，也不管是不是邹寒屹用的毛巾，随便洗了一个跑出来给舒念擦脸。
最近实在是哭得太多了，舒念觉得毛巾敷在脸上都有些微小的刺痛，眼睛又酸又胀可是又闭不上，难受极了。
“晨鸽，我想不通。”
她的声音抽抽噎噎的，吐字不清，放在平时，简晨歌同学早就一巴掌呼上来了。
“想不通就别想了，许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生老病死世事无常，小念，无能为力并不是你的错。”
“那到底是谁的错啊？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连个出来承担责任的人都没有…晨鸽，我特别的委屈，就是特别的委屈，邹大爷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在我看来他做的已经足够好了，为人善良又憨厚，凭借自己的劳动努力生活...可是，为什么命运会对他这样不公平？为什么那些人可以平步青云升官发财名利双收，他却要苟且偷生的活着，受人嘲笑受人非议被人戳脊梁骨，不得已之下背井离乡...”
“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那么多，邹大爷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小念，任何事情都是变化发展的，这些不人道不负责任的事件会越来越少...”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他遇上了啊？”
“…”
这个事情谁能说清楚？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指不定谁就会被路边的牌当头砸下来，飞来横祸这种事情，向来是没有缘由的，正好轮到谁的头上，谁就要承受。
“他到死都没有等到一个说
法。”
“公道自在人心。”
“不是的，晨鸽...有权有钱的人才有资格谈公道，平民百姓只有被动的接受，他们每天也一样的努力，辛苦挣扎，可是结果却是不一样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各种负担各种心酸即使别人看见了也只是多看一眼而已，并不会改变什么的…”
“小念，不用我教你，干咱们这一行的，悲观和愤世嫉俗是最要不得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有什么样的社会背景就会造就什么样的社会状态，每一次变革或者说是小的政策改变，都会产生一批牺牲品，这不可避免，当然，我并不是说谁就必须应该为这样的现象买单，我们都没有办法预料谁会是不幸的那一个，只希望是尽量少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不用我说，咱们上案例课的时候也曾分析过好几起这样的事情，当时你之所以可以用客观的心态面对，那是因为那种事情不是发生在你的身上，如今这个前提变了，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小念，今后生活的路还有那么长，你不接受又如何呢？难道不工作，不与人打交道，不在这个社会中生活了吗？当然不会，除非你脱离了人的这个属性。
过几天你要参加面试，主考官问你一些问题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能这样口无遮拦地说这些话？小念，暂时想不通意气用事是一码事，继续生活是另一码事，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滋生各种各样的不公平。”
舒念泪眼婆娑看着简晨鸽，她好像永远都那么冷静睿智，总是能够在她钻牛角尖的时候拉她一把。
“晨鸽...我好像永远都不如你心思透彻，不管我是偷偷的学也好，日日粘着你耳濡目染也罢，我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像你这么洒脱勇敢。”
“得了吧，把你眼泪鼻涕擦一擦，哭完了就上楼睡觉，给你操心这么多天，我都瘦了。”
“...”
“以后别这么没完没了地哭了，让邹寒屹看了指不定得多揪心呢。”
“我没在他面前哭...”
“哭也没关系，但别每次都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惹得人多揪心。
简晨鸽没说这句话，配合着那副高冷的表情，心疼硬生生转化成了嫌弃，舒念吸了吸鼻子，眼皮又耷拉下来。
“行了行了，还饿不饿，不饿我收拾厨房了。”
“我
还没吃饱...”
“没吃饱就对了，吃饱喝足美美的睡一觉，生活总是要继续过的，我们都陪着你。”
“晨鸽…”
“舒小念，你差不多点的了啊，现在不是你伤春悲秋的时候，你家大叔比你压力大多了，一下子经历这么多的变故，是个人都接受不了，还指望着你去拉他一把呢，这倒好，自己忧郁个没完没了了。”
邹寒屹是舒念的软肋，果然提到他的时候她就把眼泪硬生生的憋住了，她再怎么委屈，再怎么难过，终究是不能与他感同身受的，简晨鸽说的对，她首先要走出阴霾，那样才有能力感染到邹寒屹。
“我不哭了…”
“早该这样了，等养精蓄锐过了考核，去做撑起你家大叔半边天的那个女人，那样就不枉我这么疼你了。”
舒念睡着以后简晨鸽掩上门轻手轻脚地下楼，然后拨通了邹寒屹的电话。
“邹律师...”
“舒念还好么？”
“已经睡了，不用担心她，这边有我。”
“多谢你。”
“不用，小念与我之间不谈这些…如果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她也会这样做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先住我那边，最近多陪陪她。”
“好，你在那边也照顾好自己，别让小念太担心。”
“我知道了。”
“早点睡吧，后天面试的时候我会陪她去。”
“好...”
面试对于舒念来讲并不难，有邹寒屹倾囊相授，加上她本身的勤学好问，应付这种类似于走过场的面试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参加岗前培训，那些人都不如邹寒屹讲得好，基本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套话，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唯一的功能就是催眠，听的人昏昏欲睡。
她一颗心还留在N市，尽管每天都会和邹寒屹电话联系，单基本说不上几句话，他事情太多，工作上又喜欢尽善尽美，这个案子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案子，那是邹明的遗愿，他就更加全力以赴废寝忘食了。
舒念特别想在这个时候陪着他，就算是不能帮他做什么事情，至少可以在生活作息上监督他，不至于由着他胡来。
如舒念所想，邹寒屹确实像个拼命三郎一样，没有人监督就更加放肆起来，每天埋在一堆文件中看了又看，闭上眼睛基本上都可以复述出来了，可是他好像仍旧不满足，就像是犯了强迫症一样
，每天都要把手头的东西看一遍才能安心。
他好像不知道困，基本就是闭上眼睛稍微就眯一会儿，但是基本上睡不踏实，每次都要做一堆光怪陆离的梦，梦境天马行空，有邹明一家人，好像还有他未曾见过面的父母可，都是他们的背影，看不见脸，听不见说话，他拼命地追，但是怎么也追不上，猛然醒来会发觉身上全是汗，遍布全身的无力如影随形，胃部旧疾和苏醒的野兽似的，每天张牙舞爪总要折腾许久。
他只好大把大把的吃药，没了就再去买，买了就不知节制地吃，像是陷入了无限的恶性循环...通常没事的时候他就买些邹明喜欢的小点心去陵园，坐在墓碑前也不说话，一坐就是大半天，和走火入魔了似的。
岗前培训结束已经是八月下旬，舒念买了结业那天下午的飞机票，律师证到手以后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揣包里赶往机场，她太想念邹寒屹，一刻都不想耽搁，恨不得身上插两只翅膀飞过去。
前一天，简晨鸽已经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功成身退了。
因为她又成功地把舒念打造成一个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二百五，那姑娘将多日不见的思念全部化作了满腔的勇气。
这样就好，还会爱，还有放不下和舍不得，在今后的生活中就会越挫越勇。
飞机飞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舒念突然觉得自己飘忽不定的心有了归属感，她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面描绘邹寒屹的模样，或者横眉冷对，或者言不由衷，或者冷不防微笑还有离开之前时见到最多的强颜欢笑。
邹寒屹会在接机口舒念一点都不意外，最近一段日子简晨鸽与他已经结成了统一战线，每天都要按时汇报她的情况，她的行程早已经被那货打包发送过来了。
她意外的是邹寒屹的状态，消瘦的几乎脱了形，一如既往的西裤和白衬衫就和挂在了衣服架子上，他被拥挤的人群带过，站都站不稳，像个失去支撑的纸片人。
舒念的鼻腔顿时就涌上来一股酸涩，她急不可耐的绕过人群朝邹寒屹扑去，但是临到他面前又放慢了脚步。
“师父...”
“来了？”
“恩...”
邹寒屹轻轻搂住她，舒念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感觉他身上的骨头实在铬人。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好...咳咳...怎么不休息一
晚上再来？”
邹寒屹拉着舒念的手往外走，十指相扣，指骨伶仃，舒念当然听出了他的避重就轻，她没再追问，紧跟在他的身后，就算他单薄的剩下一张纸了，那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依靠。
“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你，看见你安然无恙我才能放心。”
舒念放慢脚步停下来，她略微踮着脚尖，又细细的把邹寒屹的五官看了一遍，干瘪的有些过头，有点肉就好了，等回去以后一定要报个烹饪班学习，每天变着花样帮他改善膳食。
“如你所见，完整无缺，不辱使命。”
她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你吃饭没？”
“吃过了。”
邹寒屹微微蹙起眉头，表情有些不自然，舒念全部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自然捕捉到了。
“我还饿着肚子，你再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好吧...”
“我记得酒店附近有个小店叫一粥一面，咱们去吃那个怎么样？”
“你决定。”
舒念给邹寒屹点了一份山药排骨粥，自己则点了一份面，她见到了想见的人胃口特别好，又施展了风卷残云的功力，没多会儿一碗面就见了底，鼻尖还渗出一层亮晶晶的汗，邹寒屹抽出纸巾自然而然地帮她擦掉。
“你怎么不吃？”
“接你之前吃太多，还没消化。”
邹寒屹脸上嫌恶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他连看都不愿看一眼桌上的东西，就好像摆在面前的是洪水猛兽似的。
“吃好了没？吃好了咱们就回去。”
他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味道，还有吵吵嚷嚷的环境，邻桌的一个人还在吞云吐雾，烟草味顺着飘过来直让他犯恶心。
“好了。”
舒念飞快的拿纸巾抹了抹嘴，之前邹寒屹的脸色就不太好，现在更是青白青白的，吃没吃东西已经不重要了，还是先带着他离开这里比较妥当。
外面的空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闷热，刚走了几步路舒念就觉得身上黏糊糊的特别难受，她去拉邹寒屹的手，冰凉的，正好缓解那股子燥热。
“师父...”
“怎么了？”
“这周三就要开庭了？”
“恩...不公开审理。”
“我想去。”
遗憾没有和你并肩作战，但是，也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希望再你一低头或者一回头的瞬间看见我，我们都不孤单。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