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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看书 > 玄幻 > 魔剑仙翎 > 第一章 天山飞雪

渺渺淮江,翡翠若带,蜿蜒淌过中州大地,浩荡东去。正是三月天,江畔桃花缤纷如焚,流莺恰恰,一片春光烂漫。

满江春水,映入道姑眼帘,她临江卓立,容颜未老,满头青丝却已尽白。江风拂动她碧蓝色的道袍,猎猎飘扬,风骨出尘。

眼前春色如画,她似满怀心事,全无赏心,只低首瞧着怀中白狐。小狐狸洁毛如雪,狐目半睁,温顺得一动不动,道姑杏目柔慈,大是怜惜。

一个青衣客在桃树下站立已久,须髯如墨,紫气满堂,一对眼窝深深内陷,寒光凛凛,紧紧盯住小狐狸,冷冷道:“素音师太,除妖降魔乃我辈修道之人的本分,你若再妇人之仁,包庇这小狐妖,莫怪老夫不念同道情义。”

素音师太螓首微移,头上雪丝飞扬,斜目睨来,眼中大有嘲意,寒声道:“从青丘追至中州,为了这只灵狐,宋长老苦心孤诣,几度痛下杀手,这时说什么顾念同道情义,你老脸不羞耻么?”

青衣客仰天打了个哈哈,笑声阴邪至极,说道:“魔狐为祸,残害生灵,人人得而诛之,汝与妖魔同流,今日老夫为民除害,要开杀戒了。”袖袍一甩,罡风过处,身后桃树落花如雨,惊起飞鸟三五,啾啾窜往别枝。

素音师太轻哼了一声,反手拔出一柄蓝印印的长剑,剑身嗡嗡而鸣,灵气氤氲,端的是口仙剑。她右手一抬,摆了个迎敌之势,剑芒疾吐,蓝漪涟涟,恍若寒潭掠影,天河余波。

青衣客见素音师太亮出神兵,神情萧冷,轻蔑道:“上古之时,蓬莱祖师爷夏简一人一剑威震三界,不知这数千年后,传下的剑术还有几层威力?”他双手笼在袖里,袖袍无风鼓胀,暗暗蓄势。

素音师太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就算仅余半层威力,荡魔伏丑足矣。”言外之意是说,对付你这种邪魔外道、跳梁小丑,祖师爷半层功夫就够了,将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青衣客一声怒喝,双袖卷起两道狂飙,身子陡然一分,化出无穷幻影,行如鬼魅,莫测诡谲。素音师太眼神一花,急忙闭目挥剑,湛蓝剑光如碧波叠浪,向四周粼粼荡开。

幻影忽遇剑光,顷刻湮灭。素音师太剑势涛涛,前招未歇,后招紧至,守得密不透风,僵持片刻,仍给青衣客找到她剑法中的罅隙,一道幻影抵隙而入。

素音师太长剑圈转,带起一片蓝芒,一剑刺中那鬼魅幻影,却如刺虚空,全无着力之处。素音师太吃了一惊,幻影如烟消散,慌不迭抽剑便退。就在这时,眼前亮起一串古怪的金色符文,刹那间,布满她身周三尺之地,古老神秘的法咒轻轻激荡,一座古怪法阵瞬息结成形。

青衣客十指捏诀,口中念咒,布阵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素音师太早有防备,仍着了对方分身化影的道儿,始知不妙,为时晚矣!

她心念电转,倘若法阵一旦完全结成,大势休矣!情急之下,手中仙剑狂花怒绽,灿若云霞,森然剑气,势如沧海潮涌,锋锐澎湃,莫可匹敌。

青衣客神色一变,识得厉害,飘身暂避锋芒。强敌逼退,素音师太眼神如炬,见法阵尚有一道缝隙未合,千钧一发之际,将怀中白狐奋力抛出缝隙,这时法阵恰好结成。她退敌抛狐,不过眨眼间的事,看似轻易洒脱,却使尽了毕生道行。

白狐甫落地,回眸凝视素音师太,发出一声凄厉哀鸣,素音师太忙道:“快走!”白狐双目一闭,落下两滴晶莹狐泪,白影一闪,便往林中逃去。

但听一声沉喝:“妖孽哪里走。”青衣客大袖飘飘,须髯如戟,面目狰狞,十分可怕,呼地凌空一掌,一道炎火掌劲飞掠而出,击向白狐。

白狐只顾狂奔逃命,急切间避之不过,眼看就要击中。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狐生死俄顷之际,桃树后忽地横出一只小手,无巧不巧,恰似小狐狸将尾巴送到小手里一般。五个小指一握,揪住狐尾,将小狐狸提了过去。炎火掌紧贴着狐头险险掠过,击中桃树树根,弥起袅袅烟尘。偌大棵桃树齐根而断,桃花如雨中,着地滚出一个垂髫童子。童子双手举着小狐狸,嘻嘻呵呵的在软草丛中滚来滚去,喜道:“呵呵,好漂亮的小狐狸。”

小狐狸甚是通灵,得托童子之手捡回一条狐命,伸出狐头,在童子颈脖间磨蹭,以示感激。狐头上茸茸细毛瘙得童子奇痒难禁,呵呵笑个不停。这一狐一童自顾嬉戏,恍若无人,却将素音师太和青衣客震慑当场,一时呆呆地凝视童子,默然无声。

素音师太固不必说,青衣客浓眉一紧,面挟严霜,心头着实吃了一惊。暗想这桃树后何时潜有童子?自己竟浑然未觉,莫不是有高人隐匿左近,替他潜踪掩迹,否则怎会逃过自己灵觉?念及此处,衣袖再次鼓胀,手掌渐渐灼热,利剑似的目光环视一周。

那金色符文光芒闪烁,势如一座牢笼,将素音师太禁锢其间。素音师太仗剑削刺,剑尖与那金色古怪符文一碰,如中铜墙铁壁,立即弹回,坚不可摧。

白狐虽未逃去,但眼下却是无恙。素音师太与青衣客皆是一般心思,寻思这童子透着神秘,必有高人在侧照料,当即放下心来。她盘膝坐定,手中仙剑蓝漪涟涟,悬于身前,指间法决引处,太极轮转,双唇轻轻翕合,密密麻麻的秘文符篆凭空浮现,与那金光闪亮的法阵周旋,这是道家无上秘术,但要破阵,亦非一时之功。

青衣客搜寻未果,脸上青气一闪,袖中手掌红如朱砂,无声酝酿,喝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快快放下手中妖狐,免得孽畜伤及于你。”

那童儿蓦地起身,抱着白狐,一双乌漆漆的眼珠灵灵转动,小嘴一撅,冲青衣客做了个鬼脸。摸着白狐柔顺的洁毛,又自眉开眼笑,欢喜不尽。

青衣客杀意暗起,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呢?”那童儿哼了一声,道:“老头儿,你要杀小狐狸,是大大的坏人,我不跟你说话。”说罢,脑袋一歪,神气十足,不禁叫人好笑。

青衣客一直隐忍不发,乃是颇为忌惮暗中之人,若非如此,早已痛下杀手,百个童子也抵挡不住他弹指一击。但暗中之人迟迟不露面,以他的道行,竟探不出其人掩于何处?是以一忍再忍,没有轻举妄动。

小童稚气喜人,玩心弥重,自与小狐狸嬉戏,全不理场中二人。青衣客眼色深寒,双掌宛如烧红的烙铁,炎气灼灼。忽而平地风起,一股无形的罡风卷起满地落花,绕着青衣客疾转。

素音师太暗叫不好,直至此刻,仍无人现身,恐那童儿遭殃,连催几次真气,剑气纵横,欲求破阵相救。可这法阵着实厉害,一时半会突围不果,不由空自着急。

罡风四周卷阔,须臾将那童儿囊入其中。童儿但觉一股山崩海啸般的气势向他压迫过来,登时便如陷入洪涛骇浪之中,无形之力四面挤压,如负千斤。继而口鼻窒闷,吐息难畅。

童儿顾不得小狐狸,捂着喉咙大口喘气,眼神迷离,下意识地望着青衣客,背倚桃树,汗出如雨,软软坐倒。他眼睛一花,倏生幻觉,青衣客浑身辉芒万丈,仿佛日月在天,相形之下,自己渺如萤烛,变得微乎其微,随时都会湮灭,顷刻间七窍流涎,小命垂危。

恰在此刻,两道冰雪剑光从天而降,护盾也似,堪堪挡在童儿身前。罡风席卷之势与光盾一碰,轰若雷鸣。朔风狂劲,薄起两团瑞雪,寒月高照,玉尘纷纷,天地间瞬息四季逆转,春尽冬来,四周陡然奇寒彻骨,一片冰天雪地。虚空中水汽渐渐凝结,聚成万千细小冰剑,浮空盘旋。

罡风消散,青衣客身形微晃,脚下一沉,卸去光盾震势,迅疾站定。满天冰剑,万剑齐发,如暴雨穿林,覆及之地,穿林打叶,如洞薄纸。

一枚冰剑贴着青衣客脸颊险险擦过,冰锋之气,割肤生疼。青衣客面孔一暗,掌下火光乍现,迎出两道焚天炎劲。冰火二功凭空相遇,爆出一声惊天霹雳,一团白茫茫的水雾滚滚而起,霎时霜消雪释,霁后初晴。

白雾后现出两个人影,一个红衣美妇执剑而立,柳眉倒竖,羊脂般的脸颊上怒气勃勃,星眸狠狠瞪着青衣客,仿佛怀有莫大敌意。另一个素衣男子左手扶着那童儿,右掌抵住后者背心,灵力缓缓渡入。

童儿昏昏沉沉中,只觉一缕柔和的气息绵绵透入体内,清如一泓春水,游走于四肢百骸,身心为之一轻,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过了一会儿,童儿缓缓睁眼,一张粗犷的脸堂映入眼帘,叫了一声:“爹爹。”男子脸颊上浮起笑容,回头向红衣美妇微微颔首。美妇娥眉一舒,眼中憎恨之意消了大半。

青衣客见二人袖口边绣着一圈梅花,眼角抽动两下,随即笑了笑,道:“早闻天山‘寒梅双剑’剑术通神,老夫今日有幸,得睹贤伉俪神技,果然了得。”说着哈哈一笑,化作一团青影,消失在桃花深处,声音远远传来:“江湖路远,有缘再会。”他见这夫妇剑术厉害,权衡利弊,讨不到半点便宜,当机立断,三十六计走为妙。

那美妇搂着童儿问长问短,百般关切。猛听得砰的一声,诡秘符文光芒暗淡,素音师太破阵而出,收了仙剑,一团白影蓦地扑入怀中。

素音师太怀抱白狐,见夫妇俩品貌出众,所携仙剑,虬枝为柄,梅花缀鞘,花色一红一白,移步上前,含笑道:“‘寒梅双剑’果是人中龙凤,贫尼谢过相救之恩。”素衣男子缓缓道:“仙霞、蓬莱素有渊源,师太不必客气。”三人一番客套,互道仰慕之情。

原来“寒梅双剑”云中秀、徐澜夫妇接到师门传书,携子云扬前往天山师门“仙霞派”,途经淮水,忽逢江畔桃花莹润润地开得十分娇艳,驻足而观。哪知云扬心性顽劣,趁父母赏花分神之际,竟被花林中一对儿黄蝶深深迷住,不由自主钻入桃林,追逐而去。

待夫妇二人惊觉,爱子早已不见踪迹。夫妇俩道行深湛,犬子虽幼,却也深得“仙霞派”内家功决真传,小有根基,寻常妖物伤他不得,是以并不以为意。

云扬追往桃林深处,黄蝶翩跹,忽而高飞而去,不见踪迹,他意味索然,悻悻不乐。忽见江边有人斗法,小小身影伏于桃树后,拨开草丛,探头窥视。这时青衣客与素音师太全神贯注地生死缚搏,竟未察觉到这黄口孺子蹑足靠近。

当时小狐狸从云扬藏身树旁急掠而过,云扬哪里识得青衣客炎掌厉害,只不过瞧小狐狸生得可爱,童心大起,便顺手揪了过来,实非有意相救。其时真是险之又险,也幸得老天爷开眼眷顾。倘若他出手稍有差池,等待他的,便是命丧当场之厄。

青衣客、素音师太均是修道高人,待云扬救狐现身,才后知后觉。深以为必有高人从旁相助,替其隐身,殊不知空自疑心一场。若非如此,又岂能拖延至父母赶来。

云中秀夫妇寻来,爱子已陷危境,当即展开成名绝艺“惊雪神女剑”中的一招“秦岭初雪”相救。三人交手过了一招,便知双方技艺高深。

三人寒暄一阵,云夫人徐澜道:“宋世秋这老匹夫,连小孩儿也下得去手,好不要脸,师兄,咱们去‘天圣宗’找司马天成老儿算账,出出这口恶气。”

云中秀陪笑道:“师妹,先把扬儿送去天山交给大师兄才是,日后再找司马天成理论不迟。”夫妇俩师出同门,虽结连理,却仍以旧日师兄妹相称。

云中秀心思缜密,问素音师太道:“宋世秋堂堂‘天圣宗’左护法之尊,竟为这只小狐狸对师太下毒手,不知这小狐狸对他有何用处?”

素音师太将小狐狸放在草地上,叫了一声:“小七。”小狐狸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丫髻小女,年纪与云扬相若,肤嫩如脂,秀美可人。

小七盈盈拜倒在素音师太跟前,叫道:“师父。”素音师太道:“还不快谢过恩人救命之恩。”小七转身向云中秀夫妇磕头谢恩。

云扬从母亲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见小狐狸化女孩很是稀奇,不由看得出神。小七瞥见云扬,咧嘴而笑,露出空洞的门牙,惹得云扬登时笑出声来。

小七活灵灵的眼睛在云扬脸上转得几下,突然走上前去抱住他,樱桃小嘴凑到他脸颊上吻了一下,道:“小哥哥救命之恩,小七在此谢过。”

素音师太笑着呵斥:“小七,这是中原人间,不是青丘,你会吓着云哥哥的。”小七一脸茫然,不明其理,问云扬:“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吓着你了吗?”云扬孩童心性,忽遇同龄幼女,怎叫他不欢喜,早忘了小七原是狐狸之身,道:“我叫云扬。”说罢,也凑过去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吻去。云扬平常依偎在母亲怀里,讨得母亲高兴时,母亲就会在他脸上亲吻,他便还以一吻,天真无邪,这时对小七也是如此。

一旁的云夫人不由娥眉微蹙,瞧着爱子与狐妖亲热,心底颇为不悦。素音师太察言观色,说道:“小七乃贫尼在青丘所遇,甚是投缘,遂收归门下,怎料遇上宋世秋老匹夫,不想老匹夫对小七心存杀念,我师徒才遭此祸患。”

“原来如此。”云中秀微一思量,“小七蒙师太垂青,仙缘不浅,想必身份非同寻常?”

素音师太不置可否,如今强敌已退,萌生去意,辞道:“贫尼先行一步回蓬莱,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盈盈辞别云氏夫妇,携着小七踏上仙剑,化作一缕蓝焰,往东边沧海飞去。

云扬正与小七玩得欣喜,突然分别,小嘴撅起,满眼依依不舍。徐澜搂起爱子,道:“扬儿,除了娘亲之外,不许亲人家女孩子的脸,尤其是小狐妖。”云扬不解问道:“娘亲,这是为何?”徐澜意味深长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你记住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是离得远远的。”云中秀笑而不语。

一家三口,当下也不御剑,往西北迤逦行去。云中秀沉声道:“扬儿,你可知错?”云扬听父亲言语声厉,心知要秋后算账,教训人啦,忙缩在母亲怀里,以求庇护,委屈叫道:“娘亲。”

徐澜初为人母,爱子心切,自云扬出生起,便百般溺爱,只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他。见丈夫要训儿子,心疼之下,插嘴道:“云哥,扬儿才受惊吓,这事他日再说罢。”

云扬此番私自离去,落入险境,云中秀原想痛训几句,管束其子顽劣之性。奈何话才开头,徐澜横加阻拦,宠溺护短。妻子一向如此,夫妇俩好几次因此拌嘴,吵闹一阵子。云中秀每次拗不过娇妻,只得叹息作罢。他常暗自担忧妻子过于溺爱儿子,反而害了他。因此苦口婆心向妻子提议,将云扬送去师门学艺,师门门规严厉,技艺乃天下功法之正宗,但愿将他雕琢成才。

徐澜也明了其中厉害,但爱子幼小,一时半会怎叫她割舍得下,和丈夫拗了半年,数日前才点头答允。

云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天山,只从父母口中听些天山趣事,好奇心盛,早跃跃欲试。云中秀生恐娇妻反悔,当即打点停当,一家人自中州剑湖出发,山一程、水一程,往天山而去。沿途寻幽秘境,览山游水,早把小云扬乐开了花。如此走走停停,旅途虽远,倒也不觉风尘劳顿。

过了淮水,这日御剑飞至巴蜀边境,遥望山脉绵亘,横跨巫峡秦岭,山间薄雾轻挂,封沟填壑,惊险雄奇处,真个猿猱愁足,飞鸟难度。

云中秀按剑飞落山谷,妻儿紧随其后。谷中杂花生树,鸟语清呢,惠风扑面,熏得游人不胜沉醉。奇松怪柏,倒倚万丈崖壁,一条羊肠小道,依峦蜿蜒。

云中秀望景而叹:“这蜀道直通八百里秦川,奇险若此,无怪太白遗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云扬听得糊涂,不知太白何许人也,眼珠一转,问父亲道:“太白是谁,剑术能与爹爹娘亲相比吗?”徐澜笑道:“扬儿,这李白是玄宗时期,大名鼎鼎的青莲剑仙,听闻此人剑术已臻断水化境,在当时是数一数二的大高手。”

云扬摸摸小脑袋,又问:“娘亲,什么是断水化境?”徐澜手指远处,对崖白瀑垂壁,飞珠溅玉,并起食中二指,比划道:“像这般削过去,那瀑布便从中折断,就此不流了。”

云扬拍手称赞,道:“娘亲,你快一剑将那瀑布削断给我瞧瞧。”徐澜摇头失笑,道:“痴儿,娘亲哪里有此能耐,待日后扬儿学成本事,再来削断它。”

小云扬心血来潮,哼哼哈哈地一番指手划脚,点头道:“娘亲,我去天山学成本事,定要将这鸟瀑布削断给娘亲瞧。”徐澜笑颜如花,抚摸爱子秀发,爱怜无限,道:“扬儿真乖。”

云中秀不禁莞尔,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做母亲的不以训为教,反而褒奖嘉许,他不忍拂了母子兴致,当即一笑置之,良久才道:“扬儿,要学成这样的本事,首先要吃得苦中苦。”

云扬昂首拍胸,初生牛犊不怕虎,道:“爹爹,我不怕。”云中秀笑道:“好,那为父就考考你。”云扬问:“怎么考?”云中秀道:“徒步翻越这巴山蜀道,沿途你不得向爹爹娘亲求援,若不成,你也学不成那断水之剑。”

云扬年纪虽幼,好胜之心却极盛,他不识山道险阻,不假思索,当即允道:“爹爹,就这么定。”

徐澜听得皱眉,埋怨丈夫道:“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扬儿?”云中秀笑道:“不磨磨这小子性子,他怎知世事艰难,这是我父子之间的事,师妹不许插手。”

徐澜气得雪脸涨红,恨恨道:“这蜀道何其艰险,你我这样的修道之人,徒步攀越也要费些力气,何况扬儿他……”云中秀执着妻子柔荑,温言道:“师妹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徐澜瞪了云中秀一眼,敛眉不悦。

云中秀道:“走吧。”云扬眉色轩起,活似猕猴儿,蹦跳而出。

踏上蜀道,起初走过几处逼仄小径,倒也不甚难走。越往前走,山径越险,景致越奇,白云一片片只从头上飞来飞去。小云扬攀岩越石,大呼有趣。

走了半炷香光景,山道渐渐狭隘难行,云扬鼻中喘息细细,手足发软,渐渐地使不上劲儿,不禁拧起眉头。

又行一阵,徐澜见云扬大汗淋漓,道:“扬儿,歇一会儿再走罢。”云扬驻足回头,目光落在父亲脸上,见父亲微笑颔首,方自松了一口气。

徐澜足点青石,身轻如燕,流风拂云,身影轻盈曼妙,不可思议,掠过云中秀头顶,翩然落在云扬身畔。只听云中秀笑着调侃道:“红梅女侠这招‘百鸟凌云’的绝技,倒是许久未见了。”

徐澜取出手绢,替爱子抹净汗渍,解下腰间水囊,拨开塞,云扬伸手接过,咕溜溜一阵痛饮,酣畅之气,涌遍全身。

一家三口,箕踞青石小憩,清风拂来,凉意悠悠,遥遥数声猿啼,划破空山寂静,回音缭绕,经久不绝。

身处奇峰削壁,下临万丈深渊,小云扬虽然胆大,也自目眩心摇,心下嘀咕:“这鬼鸟道,忒也难走,剑湖城大大小小的山丘,小爷如履平地,眼下若给这鬼鸟道阻了去路,岂不叫爹爹小瞧了。”他最恨被人小觑,念及此处,一股倔强之气,油然而生。

歇了一阵,起身上路。云扬年幼好事,仍然当先开路。徐澜尾随在后,悉心照料,一颗芳心仍然悬在嗓子眼上,虽有御剑飞行之能,也不禁担忧爱子不慎失足,跌落万丈深渊。

云扬长这般大,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徐澜慈母柔肠,大是心疼,几次开口劝云扬作罢,御剑携之上山。哪知云扬脾性执拗,若不应诺攀至山顶,说什么也不肯随徐澜御剑。徐澜只得把气往云中秀身上撒,不予好脸色相向。云中秀努努嘴,笑而不语。

将至山腰时,日头西落。云扬四肢乏力,汗透衣衫,指间丝丝作痛,苦不堪言,摊开一瞧,已给山石磨蜕了皮肉。方才信誓旦旦地打下赌约,弄到这步田地,满心幽怨,不禁颇为后悔。但囿于父亲之约,轻易不肯低头认输,所受之苦只得吞进肚里,默不作声。

云中秀初时不以为然,后来见云扬力竭难行,全凭一口倔强之气苦苦支撑,也不禁大皱眉头,心道:“扬儿毅力尚可,但要强心如此重,事事不肯低头,日后必大吃苦头。”当即说道:“扬儿,你小小年纪,能爬至这山腰已算难得,爹爹在你这个年纪可做不到,爹爹也累了,御剑山上吧。”自知若不服软,给云扬一个台阶下,这小子拼死也要撑到底。

知子莫若父,云扬果然听得脸色一喜,道:“爹爹此话当真?”云中秀点头道:“爹爹何曾诓过你,走了这许多路,爹爹也累了,御剑上山吧。”云扬听到这话,长长吁了口气。

徐澜横了云中秀一眼,道:“若扬儿身子有恙,我跟你没完。”上前抱起云扬,脚下红光一荡,凌空踏剑飞去。

赤雪两道剑光,顷刻落至山顶平坦处。眼前云白峰翠,点缀几缕炊烟。三人循着炊烟飞去,前方山水明秀,古木浓荫泻处,露出茅檐一角,一张土黄色的酒幌子高挑而出,尤为惹眼。

徐澜道:“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宿,明儿再走吧。”云扬早已疲惫不堪,依偎在徐澜怀里,浑身提不上一丝力气,嘟嘴道:“妈,我肚子好饿。”徐澜道:“好好好,管你吃个饱。”母子俩说说笑笑,径往客栈走去。

用罢饭,暮烟四起,暝色苍茫。徐澜送云扬回到房内,云扬在榻上盘膝打坐,内息运转,行遍各大经脉,身子疲乏之感消去十之八九,不久便鼾声细细,沉沉入了梦乡。徐澜这才退出房去,轻轻带上门。

云扬当晚睡得甚是香甜,直至次日午时,方才睁眼。穿好衣衫鞋袜,推门而出,一片天光刺眼,日头大好。徐澜端来热水点心,呵护得无微不至。云扬洗漱完毕,神采格外焕发。

食毕点心,一家三口又御剑向北。飞行数日,将抵天山境内,云扬放眼望去,但觉天宇苍苍、原野茫茫,风吹草低,漫无边际,不禁心怀辽阔,纵声高呼。

忽尔仰首西北,遥见一座雪峰冲天而起,蔚为壮观,峰顶没入天边云岚,不识几许高俊?山势磅礴,凤翥龙翔,压迫之意直逼而来,比之巴山蜀道,另具一番险韵。

徐澜打开包袱,取出衣物替爱子添置停当。云中秀抱起云扬,御剑飞过草地,翻岭而上。不一会儿,前方二峰危崖耸峙,山石赭暗,犹如铁浇铜铸,遥遥而观,便似两扇天然山门,石壁上凿有三个暗红大字“铁门关”,字迹久历风霜,斑驳陆离。崖顶雪水汇聚成流,银虹泻落。

红白剑芒自二峰之间飞掠而过,仙霞峰赫然在望。雪峰万仞,奇高奇险,云烟缥缈间,琼楼玉宇,若隐若现,俨然仙家胜地。

“爹爹。”云扬遥指云中飞檐,“这里就是仙霞峰吗?”言下颇为激动。云中秀笑道:“是了。”云扬心中嘀咕:“原来爹爹娘亲就是在这大雪山学的本事。”

过了“铁门关”,山崖斧削,直入云天。越往上飞,天气越见严寒,雪花纷落,如羽如毛,随风扑在脸上,点点冰凉。小云扬摊开手掌,白雪落入掌心,顷刻化去。

相传仙霞峰乃是上古天山神女魃修炼之地。魃艺成下山,助黄帝兵败蚩尤,遂归隐天山,收授门徒,创下仙霞派,至今已有千余年。

然传至第十一代掌门人玉清子手中,才将仙霞门户发扬光大。又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大长老创立剑堂,分授门人弟子技艺,门人弟子达千数之众。

天山以仙霞、神女二峰为最,遥遥相对,峰崖浮在白云之上,宛若云海雪岛,亘古飞雪,皑皑无涯。时至今日,仙霞派声名鹊起,门人鼎盛,为天下玄门之正宗。

红白剑光穿过山间云岚,落在仙霞峰头。但见山门上方以狂草镂刻“仙霞”二字,走笔如剑,行云流水,宛似利刃刻就,剑意毕露。两只浮玉雕鹤分列门前,宛然如生,奋首振翅,欲翱长空。

三人方才落地,两个年轻弟子背负长剑,闪出门来,并肩而立。左首一人见云中秀夫妇衣着一红一素,心下一怔,拱手询问:“二位可是鄙派师友?敢问尊姓?弟子好去禀报。”云中秀夫妇虽出身仙霞派,但十余年来绝迹仙流,不曾涉足天山。眼下重回师门,这两个年轻弟子入门不久,乍见之下,自觉面生。

昔日师门学艺时,徐澜年纪最幼,深受一众同门青睐,性子骄纵,寻常弟子都不敢招惹。刻下重回故地,掩在心里的那股傲气,似隐埋多年的火种,顷刻复燃。两个后辈弟子不识趣,拦下门来盘问,正触霉头,惹得她敛眉不悦,大声道:“我们要见慕云子,速速给我让开。”

那年轻弟子听了面色一愕,踌躇不定,道:“这……”慕云子乃仙霞掌门真人,位望尊崇,派中弟子平素只称掌门,从不敢提起名讳,岂知一个妇道人家竟然上山来直呼掌门其名。

两名弟子当值驻守山门,另一人身子矮小精悍,性如烈火,听徐澜言语莽撞,怒道:“你这妇人休在仙霞峰滋扰生事,若不想自讨没趣,赶紧下山去吧。”

徐澜面色殷红如血,显是气恼已极,心道:“昔日在仙霞峰只有我欺负人,还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

云中秀见她眼神不善,知要发作,忙上前阻拦,还是迟了一步。红影倏闪,但听啪啪两声脆响,眨眼间徐澜又归立原处,俨然不曾动过。

那弟子眼前火星乱冒,两颊高高肿起,痛入骨髓,怒恨交迸,骂道:“泼妇。”反手拔剑,才触及剑柄,红影又已闪到眼前。那弟子惊骇之下,竟忘了拔剑,却见徐澜纵身飘退,不知发生了何事?

原来山门后嗤的一声,飞出一点寒星,瞬息及身。徐澜顾不得教训那弟子,潜运内劲,身子凌空急旋,将来物抄在手中,凝步落地,掌中多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玉棋子,不禁又惊又喜。

风雪中走出一人,袖如流风,身似朗月,鹤发雪眉,双眼精芒四射,众人顿觉一股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来人呵呵一笑,对徐澜道:“红梅女侠风采不减当年,今日倒跟小辈较起真来了。”

徐澜并不着恼,笑道:“掌门大师兄,你这些徒子徒孙不懂规矩,小妹瞧不过眼,代为管教管教,大师兄这么小家子气呢。”来人正是仙霞派第七十二代掌门人慕云子。两名弟子见掌门亲临,忙垂手侍立。

慕云子仰天哈哈大笑,道:“小师妹已为人妇十余年,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中秀,你也不开导开导,这就是你的不对啦。”

云中秀对娇妻蛮横之性,颇感无奈,慕云子戏言笑责,只得摇头苦笑,携着云扬,上前见礼,道:“掌门师兄亲迎,中秀汗颜无地,师兄别来无恙。”

慕云子捻须而笑,“你二人神仙眷侣,十年来不在仙流露面,音讯全无,若非事态紧急,为兄也不会以本门秘术传书,召你们回来。”说话间瞥见云扬,其子根骨佳秀,一对乌幽幽的眼珠极是灵动,颇惹人喜,当即道:“我滴个乖乖,孩子这般大了,无怪我们老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云中秀对云扬道:“还不给掌门师伯磕头。”云扬上前三步,双膝跪地,扑通通磕了三个头,道:“孩儿给师伯磕头,孩儿单名一个扬字,飞扬之扬。”

“云彩飞扬,好彩头。”慕云子欢喜得老眼眯成一条缝,忙搀起云扬,“都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回到家,还要老头子领路不成。”言语亲切,可见手足情深。

师兄妹三人相携上山,互道别来由情。物换星移,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仙霞峰景色如昔。云、徐二人复见山上一砖一瓦,一石一木,无不触动心弦,往事一幕幕,流水泻过心田。

道旁五株雪松覆雪傲立,挺拔依旧,石亭宛然。五株雪松好比五名儒士,围亭而立,是以石亭名曰“五先生”亭。夫妇二人再见石亭,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原来此亭乃他夫妇年少时,时常私相密会之地,回想起当时年少轻狂,儿女柔情,不禁蜜意无穷。

慕云子道:“师弟师妹,为兄想收扬儿做关门弟子,师弟师妹可舍得割爱?”

云扬挣扎下地,跪在雪地中,恭恭敬敬地向慕云子磕了四个头,欢喜道:“我有师父了!我有师父了!”

慕云子哈哈大笑,将云扬扶起,他多年不曾收徒,但云扬假以时日雕琢,必有气候,心里着实喜欢。

云中秀大喜过望,心想此子心性顽劣,若得掌门师兄教导,倒是福缘不浅,不由望着娇妻。徐澜心子一软,权衡再三,终于答应。

四人步至广场,但见“朝阳殿”玉柱青瓦,构建宏伟,雄踞山巅。拾阶入殿,一个翩翩少年快步迎出,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较云扬高出半个头,往人前一站,英姿飒爽,俊美似画中人儿,对慕云子恭敬道:“师尊,苍梧师叔归来,说有要事商议,在殿内等候。”

慕云子嗯了一声,对云氏夫妇道:“这是劣徒谢冰,冰儿,快拜见二位师叔,这娃儿为师已收作关门弟子,你们多亲近亲近些。”谢冰躬身抱拳,执礼甚恭。

慕云子说罢,白眉紧拧,径直入内。大殿空旷庄严,青灯十余盏,两排松木椅,左首末椅上坐着个灰袍老者,须发斑白,精神饱满,向慕云子行礼,忽听慕云子身后一人叫道:“苍梧师兄,近来可好?”

苍梧循声看去,眼神光芒闪烁,浓眉轻颤,难掩内心激动,道:“小……小师妹,你……你回来了……”

徐澜眼眶微润,道:“苍梧师兄,你老了许多。”苍梧道:“一转眼都过去十年了!”

慕云子携着云扬,对身旁的白衣少年道:“冰儿,你带云师弟下去安排住舍,为师与诸位师叔有事商议。”

“是,师父。”白衣少年恭敬应允,回头对云扬微微一笑,“小师弟,随我来。”

云扬看着徐澜,道:“娘亲,那我去了。”待徐澜颔首,当即随在白衣少年身后,出门而去。

慕云子道:“坐吧。”苍梧、云中秀、徐澜依言次第入座。苍梧神色凝重,禀道:“掌门师兄,青丘遭遇千年未遇之浩劫,一夜之间,灵狐魔化,凶残暴戾,周遭百姓无一得免,天圣宗司马宗主下令屠狐,一时间血流成河,狐族死伤惨重,仅少数得逃,至今下落不明。”

慕云子心头一震,道:“我倒是小瞧了司马天成这老儿的手段,青丘遭此劫难,灵狐一族竟全族覆没在他手中。”

云中秀听闻天圣宗屠戮青丘狐族,想起那日淮水桃花林,蓬莱素音师太提起小七身世,被宋世秋一路追杀,当时云里雾里,这才恍然。

慕云子一派掌门之尊,修为深不可测,猛地听此噩耗,也自吃惊不小,半晌说不出话来,略略定神,才道:“青丘灵狐一族,乃上古灵兽,为何会魔化?”说到这里,顿了顿,隐隐有一丝不祥征兆,又道:“司马天成假借魔狐之名,一举铲平青丘,不可谓不毒,此事定不简单。苍梧师弟,烦你再入青丘,务必查清有关灵狐魔化的蛛丝马迹,云师弟、徐师妹……”

云、徐二人齐声应道:“掌门师兄请吩咐。”慕云子颔首道:“此事还需你夫妻相助,待我修书一封,劳师弟师妹送往西川蜀山、梵天释门、沧海蓬莱三派,邀三派掌门人赴天山共商大计,早做绸缪,以策万全。这一路留意天圣宗。”

徐澜柳眉微颦,恼道:“宋世秋老匹夫欺我扬儿,我正要去中原找司马天成讨个说法。”慕云子道:“师弟师妹,一切务必小心!”

“是,掌门师兄。”事关重大,三人义不容辞,齐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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