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混账，狂妄至极！”果然不出所料，刚刚听到蒋德璟转述了督标营的第一个条件，皇帝就勃然大怒，狂躁的从御座上坐下来，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大骂督标营的胆大至极。内阁和军机们面面相觑，这第一个条件都听不下去，那后面的更不用谈了，顿时都很是失望和担忧。
停下脚步，皇帝扫视一眼群臣，双眼泛射出杀气，对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张国维命令道：“立即命令京营提督左良玉率京营出城夜袭叛军，朕就不信了，以数万京营将士，会打不过区区数千叛军？更何况左良玉也是沙场宿将，巨鹿大捷全靠他率军奋战。”
说完不等目瞪口呆的张国维回复，又对身后的曹化淳吩咐道：“立即派锦衣卫，去刘逆府上，重新将他抓回诏狱，不，将他全家都抓进诏狱，等京营大破叛军，将他和叛军头目一起处斩，一起千刀万剐。”
蒋德璟听了大惊失色，猜到皇帝定然是雷霆震怒，但没想到会如此的激烈反应。赶紧出列劝说道：“皇上不可啊，皇上，即便叛军狂悖犯上，朝廷严词拒绝也就是了，断不可以让京营出城作战啊！”
兵部尚书张国维虽然不知兵，但是也知道京营有几斤几两，而督标营是何等的厉害。也赶紧跟着劝道：“是啊，皇上，万一京营战败，轻则影响京师守军的士气，不利于接下来的坚守，最怕的就是叛军追着败兵杀进城内，那就万事皆休了！”
皇帝听了也有些担心，但是强烈的自尊让他坚决不肯认错，当即狠狠的盯着蒋德璟说道：“你住口！在诏狱之中你与刘逆密谈一个多时辰，都谈了些什么？你是不是也是他们一伙儿的？所以在这里反对京营出击？”蒋德璟心里冰冷一片，没想到居然被皇帝如此猜疑。
“还有你，身为兵部尚书，肩负重任，指挥作战却一败再败，让叛军一路杀到京师城下。敌兵不薄城，不杀大司马。如今叛军已经杀到京师城下，你说朕该不该杀你？啊！”此言一出，顿时吓得张国维免冠谢罪。
其他大臣见蒋德璟和张国维触了霉头，更加不敢多劝，内阁首辅范复粹当即写下圣旨交皇帝盖玺。
不过曹化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让左良玉率京营出城逆战倒是没什么，无论输赢城外的叛军总会有损伤，倒是那张国维提醒的有道理，可千万不能让叛军追着败兵杀进城内来，倒是要好好提醒一下左良玉一定要小心。
曹化淳觉得不妥的是在抓捕刘重元及其家人入狱。倒不是同情刘重元，而是认为皇帝既然刚刚将刘重元释放出狱，一日之内又抓回去，实在是有失体统。更何况京营出城逆战，万一失败了呢？万一又要重启谈判呢？到时候怎么办？难道又重新将刘重元及其家人施放？太过有损皇帝的威信。
但是显然现在不能劝皇帝，他正在气头上。于是领受圣旨之后他小声的嘱咐传令的锦衣卫千户，让他暂时不要执行，等待他进一步的指令。
且说正在左安门一带整理防务的左良玉接到圣旨，已经是入夜时分了，见到圣旨内容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不顾体统的赶到皇宫叩见皇帝。陈述万不可今晚出城逆战，首先时间就来不及，京营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准备，突然命令出战根本就是毫无组织，定然遭遇惨败。见皇帝一意要出战，教训狂悖犯上的赵石叛军，左良玉也只好答应，但是将出战时间定在了明天晚上。
回到设在左安门的提督衙门，左良玉仍旧心绪未平，左思右想也觉得此次出战凶多吉少，但是皇命不可违。只得召集京营诸将领连夜前来议事。经过这一两年的整顿，京营的整体面貌有所改观，说起来这其中时任兵部尚书的刘重元出力不少。经过清理虚冒、占役等，京营官兵数量已经达到三万多人，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的各营参副将一起前来拜见提督，约莫有数十人之多。
只是京营官兵久不经战阵，虽然经过整顿，但是在左良玉这个沙场老将看来，底下的这些个军官都是银枪蜡样头，看起来像模像样其实内里虚的很。这些个军官大都是世袭京营军官，打出身那天起就注定要统领一营，基本不用考虑打仗，亦没有太大的训练考核压力，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要打点好统帅京营的勋臣、内官和文官监军。
这些个军官虽然打仗的本事不咋地，但是在京师几代人上百年，根深蒂固，同气连枝，说不准就跟哪个皇亲国戚哪个勋贵大臣结亲，因此即便是强悍如左良玉，也不敢骤然更换，也只能一日严过一日的督促各将领，提高训练水准而已。
此刻，左良玉也没有心情跟这些京营老油子多解释，干脆了当的宣读了圣旨和兵部的军令。听说要出城与如狼似虎的叛军交战，京营军官们顿时脸色煞白，心中惊恐不已，一百个不愿意出战。奈何皇帝圣旨兵部军令在上，谁也不敢违背，一时殿内陷入死寂。
很快有一个机灵的将领出列，当左良玉以为他要请战，谁知这将领说道：“启禀伯爷，卑职所部五军营左营奉命戍守广渠门和左安门，乃是抵御叛军攻城最主要的阵地，责任重大，片刻不得疏忽，卑职定当严防死守，日夜警惕，绝不让叛军偷城得手！”
左良玉哂笑，
这家伙要守城，还是直面叛军的广渠门和左安门，当然不能出城作战了。
其他将领顿时醒悟过来，一个说自己所部守卫京师南大门永定门，万一叛军要是绕道南面偷城怎么办？一个说自己所部守卫的是北大门，同样责任重大。一个个的说来，总之个个都有防御要责，不能擅离，所以不能出城逆战，请提督大人选派别人去吧。
左良玉冷笑着一一听完，待最后一人实在是编不出理由了，左良玉才怒目圆睁的一拍桌案，呵斥道：“皇上日夜为城外的叛军忧心忡忡，尔等世受皇恩，不思报效皇上奋勇杀敌，却在这里敷衍塞责，推卸责任，成何体统！”
众将领随即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打定主意就是不肯出战，任由左良玉好说歹说。气的左良玉是大骂不已，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若是在当年剿匪军中，他定然叫出亲兵，一刀一个全给斩首了。
眼见诸将领仍无一人愿意出战，左良玉只好请出最后的法宝：抽签。没错，大明人事制度最重要也是最公正的办法，那就是抽签。此办法全凭天意，抽到谁就是谁，绝无弄虚舞弊之嫌。别说是选择出战的将领了，之前就连最重要的内阁阁老也是抽签抽出来的，被称为枚卜。因此听到左良玉准备抽签，诸将领也是无话可说。
“京营总共三万多人，留下一半守城，抽出一半出战！”左良玉定下基调，然后学习阁老枚卜的做法，命令各将领分别在相同的便笺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当众全部捏成团，丢入无水的笔洗盆里，左良玉亲自用手搅拌，然后重新倒回到桌案上。
所有的将领纷纷盯着桌案，但是也不知道那个小纸团代表着自己，也不知道怎样选出出战的人选，于是只得牢牢的盯着左良玉，只见他嚯的抽出腰刀，大差不差的压在了所有纸团的中间，然后左右一番拨弄，就将纸团大致分成了左右两小堆，然后威严的大声说道：“左边纸堆出战，右边纸堆守城！谁赞成？谁反对？”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左边还是右边，又如何去反对，这种方式倒真是公平的紧，因此所有将领纷纷表示赞同。随即左良玉命令两个书记官宣读左边纸堆的名字，每打开一个纸团就大声宣读，然后公示给所有人，被念到名字的自然如丧考妣，而暂时还没有念到名字的，则是满脸期待心里末年菩萨、老祖保佑。
当最后一张纸团揭晓，出战的部队终于都确定下来了。纵然脸色苍白惊恐万状，但是既然已经确定，这些将领们终究恢复了一些血气之勇，默默地接受了即将出战的事实。
左良玉随即居中而站，拔出腰刀猛地虚劈一刀，喝令道：“出战之人既然已经抽出，那就是上苍选定之人，容不得反悔，凡明晚不出战者视为临阵脱逃，斩！明日出战之后，城门即刻关闭，不得胜不得还，违令者斩！”
诸将领只得唱喏尊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