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沉寂良久，蒋德璟走到刘重元面前坐下，拉着他的手沉毅的说道：“子乔兄，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四面八方的人都在针对着你，都在非议你，都在诅咒你，都在试图谋害你。但是你放心，我一定跟你站在一起，我永远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刘重元欣慰的笑了。“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刘重元反握住蒋德璟的手，感动的说道：“我一直坚信只要胸怀理想，坚定信念，做一番伟大的事业，其他人怎么看且随他去吧。”
“即便是皇上，他孜孜于权利，暂时看不到我等之所为是在挽救大明，是在挽救他的社稷。一个国泰民安的大明，他能够垂拱而治安享太平，不比他过去十几年殚精竭虑苦苦挣扎却坐看大明江河日下的好吗？我相信，只要我等加倍努力，大明国势蒸蒸日上，皇上还有朝野上下都会理解我们的。”
刘重元踱步走到书架前，拿起一套史书接着说道：“怕就怕我等还没有完成复兴大明的重任呢，就有新的徐有贞、石亨之流，拿着我等的人头去请皇上复朝了。哼，到时候，我等留在史书上可就真的是乱臣贼子的名声了。”
蒋德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不由的问道：“那子乔兄的意思是？”
刘重元于是拿起一份奏疏递给蒋德璟说道：“这是昨夜大盈连夜写的一封关于京师治安的折子，进一步的加强对京师的管控，以免有奸吝小人乘虚作乱，你先看看。”
接过折子，蒋德璟一目十行的看完，折子的内容很简单，首先就是从名义上将羽林军第一镇后营改编成京师五城兵马司，当然跟以往的五城兵马司又有所不同。毕竟过去五城兵马司一分为五，互不统属，每个兵马司只负责京师的一块，而且受到巡城御史的管束。而刘冲奏折中的五城兵马司则统一事权，只是在现在的基础上换了一个名目，于是显得更加名正言顺而已。
当然最重要的是扩大编制，改编成五城兵马司之后，后营将从现在的三千人扩编成两万多人，足够覆盖京师的方方面面。至于其他的驻防内阁、六部等朝廷部门，驻防紫禁城，加强刘重元等内阁成员的安防措施等等，蒋德璟看的明明白白。显而易见的，刘重元个人对京师的控制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蒋德璟将奏折放在桌上，未置可否，显然这道奏疏就是一把双刃剑，不接受那么无论是刘重元还是内阁都处在危险之中，说不准就被哪些个奸臣变了天；而且刘重元之所以不直接拿到内阁会议上讨论，而是等他留下来之后单独与他说，显然是希望首先私下里获得他的支持，若是不接受恐怕会让刘重元不高兴。
而接受呢？蒋德璟又很是纠结，他清楚地知道羽林军第一镇后营乃是以麻城乡兵为基础组建的，上下官兵绝大部分都是麻城人，乃是刘重元的老乡，坐营官刘冲更是刘重元的侄子。现在临时维护京师安定也就算了，局势平稳之后总要撤出城去，然后去河南或者辽东打仗的。可现在要是按照奏折所说改编成五城兵马司的话，那就合理合法的成为京师的常备武装，将一直驻扎在京城内。
有这样一支子弟兵驻扎在京城内，刘重元那就真是一言九鼎了，且不说他在内阁职中的威势将会进一步的提高，甚至他随时可以命令这支部队冲进城内，甚至冲进紫禁城弑君，想必这支部队也一定会听从他的命令。
就在刘重元想要继续劝说之时，蒋德璟沉闷着低声说道：“子乔兄，你，你真不是乱臣贼子，真不是曹操吗？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这一问，将刘重元问住了。说实话，这一两个月来天翻地覆，内外形势又始终很是严峻，刘重元还真没有仔细想过未来，没有想过将来与皇帝关系会如何变化？或许午夜梦回，他做过禅让登基的梦，甚至闪过弑君篡位的念头，但是更加现实的考虑还是尽量维持现状，现在初掌大权还经不起折腾。
蒋德璟这么一问，刘重元略想了想，大笑着说道：“这才是中葆兄最想问的吧？”随手翻着手里的《三国志》说道：“一千多年前，荀彧或许也是这样质问曹孟德的，你是要为汉相还是为汉贼？没想到今日同样的场景，中葆兄你来问我是要为明相还是要为明贼？”
刘重元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中葆兄你这样问我，我该如何回答？回答你我定将为明相，绝不做乱臣贼子？我这样说了你就能相信吗？”
“我本不过麻城一村夫，邀天之幸、蒙皇上恩典，居然今日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十四年前我从麻城来京师会试的时候能想得到？你我第一次在西山游玩时相逢能想得到？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这世间之事谁又能预想得到，你我能做的也唯有秉持初心，不要让权利腐蚀了你我最初的理想而已！”
“最初的理想？”蒋德璟喃喃自语。“我记起来了，那次西山游玩，子乔兄多喝了几杯满嘴大话，说要让我大明家家有田种，人人有衣穿，稚子有所学，老人有所养，再无饥馑冻病之惨剧，更无外敌入寇之危险。对，就是这么说的。当时在场之人听了无不哈哈大笑，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是谈论的笑柄！”
“家家有田种，人人有衣穿，稚子有所学，老人有所养，再无饥馑冻病之惨剧，更无外敌入寇之危险。”蒋德璟看着刘重元问道：“这难道真是子乔兄的初心，你也要秉持这颗初心一直向前。”
“不错！”刘重元重重的点头，“我出身在大别山中的麻城县，群山环绕却地瘠民贫，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咱们那里从来都感受不到什么皇帝的恩典。自我懂事进学开始，我听到的都是三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吃红丸死了的泰昌皇帝，喜欢做木匠超过做皇帝又宠幸魏忠贤的天启皇帝，然后登科做官之后遇到的咱们这位猜忌好杀、刻薄寡恩的崇祯皇帝。中葆兄，我也懂忠君爱国之道，可是这样的君如何让我们忠的起来？我的爱国，爱的是大明，是大明万万老百姓的大明，不是他朱家一家一姓的大明！”
“你问我要为明相还是要为明贼？我告诉你，至少现在我是想为天下人之大明的明相，我想荡平贼虏还天下安宁，中兴大明致万民小康。至于以后我会不会忘却初心，会不会为权利所腐蚀，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中葆兄作为我的好友能在我身边时时监督，时时规劝，不要让我走上歧路！”
蒋德璟终于，伸出双手握住了刘重元伸过来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