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身体一向康健，只是这两年为了国事呕心沥血，以致积劳成疾，且请皇上让阁老修养一阵子，待身体康复，统筹调度于中央，辽东方总督、宣大卢总督和学生三方共进，快则五年慢则十年，定然能够扫平东虏，还大明天下太平！”刘重元诚挚的劝慰道。
杨嗣昌苦笑的摇摇头，不知道是说自己请不到病假，还是说等不了五年，亦或者觉得五年平辽不靠谱。
“子乔，你的才华十倍于我！”摆摆手示意刘重元不用谦虚，“从你这一年多出京的成绩，就可以看得出来，你知人善任、举重若轻、举手之间做下了多少大事！我自觉换到你的位置，绝不可能有这许多的成就！”
“当今大明，正需要子乔你这样的济世之才做首辅，辅佐皇帝刷新朝政，调兵遣将，扫平外患，以造中兴。所以，子乔，皇上说让你日后接替我为首辅，我是举双手赞成的！”
刘重元苦笑一声，首辅岂是有才就能当的，过去十二年，又有哪个首辅是因为才能不足而下台的？
杨嗣昌突然正色的看着刘重元，严厉的说道：“子乔，你在山东跟教导营士子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辈士大夫当挺声而出，如今正是你担负起辅弼君王匡扶大明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你老是有退缩之意，畏惧于内阁呢？”
“我也理解，你性格倔强、不喜屈从、不善伪装，担心应付不来内阁的复杂局面。但是，子乔你要知道你不干首辅，有的是人想干，若是再让温体仁、薛国观这样的奸邪占据首辅之位，那你在北洋能安心打仗？大明又会走向何处？你想过没有？”
刘重元无言以对，难道对杨嗣昌说：我实在伺候不了那位皇上？
对这个年轻人倔强的沉默，杨嗣昌也无可奈何，只好微弹一口气，转而说道：“薛国观贪腐倒台，我在内阁之中一家独大，顿时成为众矢之的，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所以这些时日我也要避避嫌疑，尽量不要私下接触往来，以免惹人话柄。”
这个在昨日杨嗣昌拒绝攀谈，刘重元就看的出来，然后皇帝当众挑拨二人也很明显。刘重元夸张的长叹一口气，然后端起酒杯与杨嗣昌碰一下，两人一口喝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苦笑。
朝堂之上就是这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谁登上那首辅宝座，谁就是所有人死死盯着的标靶，内阁诸臣盯着他想要取代他的位子；六部尚书侍郎盯着他指望内阁空出一个位子自己能够补上；御史言官盯着他指望扳倒首辅一战成名。而最终一切的一切都要由皇帝来决定。
两人又多喝了几杯，刘重元渐渐大胆起来，仰躺在靠枕上梗着脖子说道：“当年皇帝询问温体仁练兵筹饷之事，温体仁回答说：臣夙以文章待罪禁林，陛下不知其驽下，擢至此位。盗贼日益众，诚万死不足塞责。顾臣愚无知，但票拟勿欺耳。兵食之事，惟圣明裁决。呵呵呵，为首辅者于国事一问三不知，居然还能安坐首辅之位五年之久，阁老你说，我大明需要怎样一个首辅？”
这话其实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不过两人交情莫逆，杨嗣昌也不以为忤，只是笑呵呵的反问道：“子乔以为呢？”
“我大明需要的是一个救时宰相，文韬武略诸葛之才，如我朝者，唯于谦于少保、张居正张张太岳二人而已。哈，可偏偏这二人却没个好下场。”于谦在夺门之变后被杀，张居正则在死后被彻底清算。
“好在当今皇帝英明神武，待我恩重如山，定能善始善终；子乔啊，我只盼你能继承我的事业，完成荡平战乱中兴大明的大业啊！”杨嗣昌端着酒杯喃喃说道，此刻他醉眼朦胧，而对面的刘重元也好不到哪儿去，已经歪倒在靠枕上。
等到刘重元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太阳照在窗台上，折射进房间晃着他的眼睛。房间内烧着火炕和地龙甚是暖和，刘重元起床推开窗户，之间窗外的下人丫鬟正在小心翼翼的收拾打扫。二十四，扫尘日，刘府广大而下人不多，要打扫干净就得早早地开始打扫了，不过王氏害怕吵到刘重元，因此严令众人必须要小心翼翼尽量不要发出声响。
听到屋内动静的王氏走进房间，看到推开窗户的刘重元，连忙嗔怪的说道：“这冷的天怎么敢开窗，小心染上风寒！”
刘重元心里有事，随手放下窗户又坐回床上，转而问道：“杨阁老呢？可醒来了？”
“杨阁老一早就醒来，稍稍梳洗就让安排一顶小轿回去兵部了，还留下话，让你午后去兵部即可。”王氏说着见刘重元有心事，不由也坐过来，轻声问道：“昨晚杨阁老跟你说什么了？为何心事重重的？”
刘重元恍惚间想起昨晚喝多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由有些懊丧，也并不想与妻子多说。摇摇头只说无事。
梳洗一番吃过饭，原本准备去往兵部，就明年的战略计划的细节，在与杨阁老以及兵部相关部门详谈，却没想轿子还没出门，就有太监上门宣旨意，说是皇帝突然召见。
昨天先是大朝，然后是述职，最后是赐宴，一整天都在宫里，今天怎么又宣召入宫呢？刘重元一头雾水，也没时间细想，让刘冲去往一趟兵部告知一声，就跟着太监入宫了。
这次入宫居然是直接走的东华门，穿过武英殿后巷，很快就到了皇帝所在的平台。进的殿内行礼如仪后，刘重元惊讶的发现殿内相当的空旷，不仅往日总是随侍皇帝身边的阁老、翰林不见一人，就连太监也纷纷不见了踪迹，身边居然是不可能出现的曹化淳。
这曹化淳乃是天启朝大太监王安的门下，于皇帝尚为信王时就伺候左右，深的皇帝信任。为人谨慎，不事张扬，在太监中并不多见，因此很受崇祯赏识，一路提拔，崇祯十年已经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高位，也就是常说的厂公。
不过因为卷入了温体仁与钱谦益的政争，虽然没有获罪，却主动三上辞书，告老归乡，于今年二月回到天津武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宫中了。
来不及细想，就听皇帝突然问道：“刘爱卿，昨日你提到山东有白莲教妖人，假托九莲圣母转世妖言惑众，阴谋作乱，具体是何等情况？如何作妖？细细讲来！”
刘重元丈二摸不着头脑，稍稍回忆片刻，才答道：“启禀皇上，这是今年九月山东东昌府侦办的一起案子，有自山西来的白莲教十余妖人，供奉一七八岁女童，称之为九莲圣母转世，煽动百姓杀官造反，以奉圣母，则圣母大发神力，令龙王降雨以护百姓。恰逢大旱人心思变，受这伙妖人蛊惑之众上千，不过东昌府告变及时，行军到登州之山东镇右营很快就荡平了这伙乱匪，妖人头目或杀或擒，详情东昌知府专折上奏刑部和兵部，相关人犯也早已押解到京，微臣当时正忙于渡海攻打金州，于此案关心不足，或有情形不确、部分状况不明之处，尚请皇上恕罪！”
皇帝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诈称九莲圣母的女童如何了？”
刘重元忙叩头称死罪，回答道：“东昌府行文并无述及，微臣也未曾详问，有罪有罪！”
皇帝却并未追究，又问道：“尔可知九莲菩萨降灾于皇五子之事？”
心里咯噔一下，皇帝原来是在怀疑这个，刘重元脑子飞速的运转，嘴里却迟疑的答道：“有这事？微臣不知，微臣只是看到塘报，皇五子病逝，微臣其时正在金州，十分悲痛，深恐皇上忧思过度伤及龙体。却不知有什么九莲菩萨降灾，九莲菩萨？莫不是孝定李太后？李太后怎会降灾于皇五子？”
皇帝一脸沉痛，一旁伺候的曹化淳连忙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刚刚听完，刘重元就一掌拍在地上，低声怒喝道：“贼子敢尔？贼子居然敢谋害皇子，还敢假托孝定太后！简直是猖狂至极！”
曹化淳见皇帝一脸关切，连忙出声问道：“刘部堂何以如此肯定？肯定就是有人谋害皇子，而不是孝定李太后降灾？”
刘重元怒容不减，直愣愣的回答：“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说皇五子身份尊贵鬼神岂能加害。单说一点，皇五子乃是孝定李太后的直系玄孙，而那李国瑞是何人？乃是孝定李太后的侄孙，岂有为侄孙降灾害死亲玄孙的道理？”
“对啊！”曹化淳惊觉出声，转身朝皇帝跪下，咬牙切齿道：“刘部堂所说有理，假使孝定太后在天有灵，见大明危难，皇帝忧急，也当是施法让大明风调雨顺，降下灾祸于东虏啊！岂会因为外家降灾于皇五子？这定然是那帮勋戚作祟，以此事阻拦皇上筹饷。请皇上下旨让奴婢去查明真相，定将那些贼子千刀万剐，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