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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看书 > 玄幻 > 魔剑仙翎 > 第八章 初下天山

师徒二人跨进避雪小亭,慕云子与老人相对而坐,云扬侍在师父身旁。

“扬儿,追月在巡逻禁地入口,你也去吧。”老人支开云扬,搬来茶具,同往常一样,烧一炉炭火,掬下栏上新雪,放在甑里煮茶。

云扬盼着师父开口,让自己出谷,听得老人吩咐,颇不情愿,目光在师父身上转的几转。慕云子冲他点了点头,云扬万分失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望着云扬小小的身影隐没在转角处,慕云子笑容渐渐敛去,神色间怜悯、忧虑、愧疚之情交织,复杂难言。

老人叹一口气,忽道:“一年了,云师弟夫妇还没消息么?”

慕云子道:“当日我让他夫妇前往蜀山、梵天释门、沧海蓬莱送信,邀三派掌门人赴天山共商大计。三派中,只蜀山掌门燕长空,释门慧缘大师前来赴约,沧海蓬莱的紫清道友却缺席。依慧缘大师之言,最后和云师弟夫妇在渝州城分手,当是去往沧海途中出了变故。”

老人缓缓道:“他夫妇双剑合璧,在仙流罕有敌手……”

“非也!”慕云子打断老人话头,“双剑合璧,并非没有破绽。”

“你是说,天山……”老人吃惊道。

慕云子手捻白须,眸子深若海水,神色凝重,道:“我只是怀疑,没有佐证。”

老人一边斟茶,一边道:“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复杂,师兄将扬儿安排于此,亦是为了保他周全。”

慕云子不置可否,道:“一切还要师弟多多费心。”老人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师父当年最喜欢徐澜小师妹,‘百鸟凌云’亦她一人练就。如今扬儿这孩子有几分聪敏,我自当尽我所能,其他的,就看这孩子有多大造化了。”

傍晚时分,云扬巡逻归来,遥见慕云子扬袖走出阁楼,当即大声道:“师父!”

慕云子闻声,笑呵呵回头,云扬疾步奔近,道:“师父,我几时才能出谷?”

慕云子郑重道:“扬儿,若有朝一日,你能在师父手底走过三招,为师不仅准你出谷,你还可以下山。”

“下山!”云扬听得异常兴奋,“师父,就三招吗?”

慕云子笑道:“傻孩子,师父难道会诓你不成,三招就是三招。”

“好。”云扬兴高采烈。殊不知要在仙侠派掌门真人手下过三招,那是要何等艰难!

“不过……”云扬眉眼齐挤,愁上心间,“我整日待在谷中,师父不常来教我,徒儿又去哪里学本领?”

慕云子笑道:“扬儿勿须担心,谷中前辈自会教你,你要好生学,在师父手里走三招可不大容易。”

云扬十分好奇,问道:“老前辈的本领有师父大吗?”

“傻孩子。”慕云子摸了摸云扬的头,哈哈大笑,“届时你下山就知道,‘穿云剑’的名头远比师父这个掌门要响得多。”

云扬沉吟道:“穿云剑……”

慕云子捏起剑诀,虚空划几道咒纹,流光陡闪,现出传送结界,对云扬道:“好了,为师去了。”说罢,步入结界,须臾消失在虚空之间。

师父这一去,不知何时再来?云扬惆怅起来,也不知道师兄师姐他们练功练得怎样?偶尔会不会想起我?想了一会儿,收拾心情,向着阁楼蹒跚走去。

走近小亭,炉上滚水冒着白气,老人端着茶碗,自斟自饮。云扬站在亭外,拱手道:“前辈。”

“我与你爹娘,师父,都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你叫我一声师伯吧。”老人举碗啜一口茶,幽幽说。

这话听起来十分温暖,云扬心中一慰,喜道:“弟子云扬,给师伯磕头。”说着屈膝一跪,咚咚磕起头来。

“免礼,起来吧。”老人笑着挥手,“你这小子,往日怎么不见行此大礼?若非你师父方才之言,这份大礼,怕是难得。”

初到冰灵谷,云扬虽对眼前这位师伯心存敬畏,但瞧他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打心眼里不怎么放在心上。方才师父说他名头竟盖过仙霞派掌门人,要自己跟他学本事,这才知道他非同小可。

他无事献殷勤,心思被老人一语揭穿,不禁大是发窘,挠挠头,心思急转,道:“往日……师伯也没给弟子磕头的机会呀,因此弟子想……想借此机会,将往日该磕的头,全都补上。”说着就要跪下去。

老人自顾饮茶,右手拈一片细茶,曲指弹出,正中云扬眉心。云扬但觉一股雄浑之力将自己提了起来,就此跪不下去。只听老人没好气道:“臭小子,逮着机会就卖乖。”

云扬微笑不语,老人又道:“老夫之前所问,可思通透?”云扬道:“想明白了。”老人点头道:“说来听听。”

云扬拱手道:“是,弟子忽然想起,爹爹曾给我讲过《列子汤问》里的愚公,凡人移山,谈何容易。师父罚弟子扫雪,不过是想让弟子懂得愚公之志,贵呼于恒,因此弟子以为,满谷皆雪,心坚而始,力竭而终。”

老人眼色一亮,却不动声色,故意板起一副面孔,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一日一夜悟通,倒不算太笨。”

云扬吐了吐舌头,嘴一撅,大不以为然。老人搁下茶碗化作一阵疾风,飘至院中,负手伫立,良久才道:“看仔细了。”说着,他身周忽然起了风。

风力劲急,刮得云扬几乎睁不开眼睛,伸手一挡,眯着双眼自手指缝间望去。老人一扫凡俗之态,疾风掀起他雪鬓霜髯,浑身灵光隐隐,恍惚间变了一个人也似,神采格外焕发。 一股浩然正气呼啸而出,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好比利剑出匣,霜刃耿耿,上挑日月,下荡邪魔,清操厉冰雪,鬼神泣壮烈。

云扬瞻仰之下,顿生微渺之感。站在老人身旁,就好比混蒙尘土的一枚卵石,毫不起眼。

老人右手剑诀一起,剑芒闪烁,凛冽的剑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疾风中浮现一枚枚细白冰剑,交织出一条银色剑龙,盘旋云空。老人宛似天神,傲立龙首,睥睨天下,不可一世。

龙口忽张,仰天长啸,龙吟之声震动山河,周遭群山忽然雪崩,声势轰隆隆十分壮阔。老人剑诀变幻,龙影一散,化作片片雪花飞舞。

山顶崩落的积雪压来,眼看就要将雪谷淹没,云扬吓得面如土色。忽然间,半空中亮起一层清光,好似一个罩子,笼罩整个雪谷。大片积雪滚滚而下,经光罩一阻,忽地弹上云天,散作毛雪,纷纷飘落。

云扬惊得目瞪口呆,老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一瞬间犹如神祇一般。

老者道:“我仙霞派位处雪山,功法以冰系为主,同沧海蓬莱水系功法同属一脉。”

云扬诚心跪拜,道:“扬儿求师伯传授仙霞绝艺。”老人拂须颔首,道:“好,扬儿,你记住,行侠仗义,乃我修道之人之本分,即便历尽千难万险,亦不可忘记初衷。然而要做真正的剑侠,路见不平,你手中的剑要足够强。”

云扬道:“是,弟子要练得跟爹爹、娘亲、和师伯一样强。”老人开怀一笑。

这时追月、流星并肩走来,老人吩咐,道:“将这些收拾了。”说罢,转身去了。

老人离去,流星斟一碗茶,抿一口,仿佛饮琼浆玉液一般,模样十分享受。追月“切”了一声,流星递过茶碗,背对云扬,向追月连忙眨眼。追月会意,接过茶碗小啜一口,登时眉飞色舞。

云扬瞅他二人模样,心想这茶有这么好喝?流星见云扬眼神好奇,笑道:“傻小子,要不要尝一口。”

“小屁孩,你才傻小子。”云扬终究压不住好奇心,两步飞入小亭。

“请!”追月提壶斟茶,茶水倾入碗中,色泽泛青,十分漂亮。云扬捧碗一嗅,清香沁脾,中人欲醉,迫不及待地大喝一口,不想这茶竟苦似黄莲,叫人难以下咽,眉头紧皱,全都吐了出来。

追月、流星瞅他狼狈不堪,笑得前合后仰,好似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也莫过于此。

云扬吃他二人整蛊,按不住怒火,将碗中余茶泼向二人。追月笑嘻嘻道:“浪费!浪费!”指尖剑诀一出,灵光陡闪,将飞来的茶水缚成细流,送回碗中。

流星笑道:“傻小子,这么粗鲁,怨谁?这雪茶生在雪山之巅,同雪莲一样,是不可多得的珍物,自然与其他茶种不一样,气香而味苦,似你这般喝,不苦死个人才怪!”

云扬哼了一声,抱手生气。追月莞尔道:“雪茶须细口浅饮,以寒功化去苦味儿,那就是另一种享受。”说完捧碗小尝一口。

云扬见状,将信将疑,潜运九巍灵力,学着追月模样浅尝一小口,灵力拖着淡淡的苦味吞入腹中。但觉一缕暖和之气涌遍全身,寒流侵肌之感登时扫光,云扬眉色一喜,忍不住又尝小口,只觉浑身舒泰,十分享受。

流星笑道:“茶虽好喝,切不可贪饮哦,你功力浅薄,醉个半生不死,可别怨没提醒你。”

“茶也能醉人?”云扬十分疑惑。

“那当然。”追月解释道,“雪茶之力,堪比烈酒,限于各人功力悬殊,功力不够者,小饮养身,大饮伤体,功力若登峰造极,就另当别论。”

“赶紧收拾吧,傻小子,你也来帮忙。”追月道。

三人七手八脚,将茶具移去,收拾洁净。

自此,老人亲传神技。云扬废寝忘食,日夜苦练,只盼能在师父手里走过三招。

十年后。

不觉间,光阴似箭,春去秋来,偶尔想起当初的自己,会否傻傻一笑?天山终年严冬,自然感觉不到四季变换。

握剑的青衿少年,剑眉斜飞,身形挺拔,非复初上山时的孩童模样。云扬长剑掣出一道冰雪剑气,将两名孩童击退,身影一晃,陡然现身二童身后,将二童按在地上抽屁股。

“两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儿,该打。”云扬喉音粗朗,边笑边抽。

这二童不是别人,正是追月、流星。十年光阴,这二人容貌身形,竟与十年前一般无二,就连说话声音,也未曾有丝毫变化,当真匪夷所思。

追月叫道:“我们以甲子为岁,岂是你这凡夫俗子的短命鬼可比。”流星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如今不过五岁而已。”

“哎呀,还鬼话连篇的嘴硬。”云扬脸上写满不信,他往昔没少在二人手底吃亏,如今技胜一筹,风水轮流转,自要好生讨回公道。

二童头一歪,宁死不屈淫威,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样。云扬不禁莞尔,于心不忍,放他们起来。

追月、流星跳起身,拍了拍身上雪渍。追月骂道:“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傻小子胆敢如此无礼。”

云扬笑道:“什么人?还真以为你们是仙童不成。”追月傲然道:“相去不远。”云扬暗自嘲笑,撇下二童,又来到避雪小亭。

老人手抚瑶琴,看起来又苍老许多。云扬站在亭外,聆听琴曲,未言片语。过得半晌,老人忽然开口,道:“有什么事么?”

云扬缓缓道:“弟子在此学艺也有十个年头了,想……”话未说完,老人忽道:“去吧,是时候出去闯一闯了。”

云扬神色一喜,眼眶忽热,两泉泪珠滚落而下,这一刻来临之际,似喜还悲。当即跪匐于地,深深叩首,道:“十年教诲恩重,扬儿不敢稍忘,只是爹爹娘亲十年音讯全无,孩儿放心不下,因此想下山去看一看。”

这十年间,老人悉心授艺,亦师亦父之情,更比教诲之恩深重。云扬不负厚望,修为突飞猛进,得其真传,老人深感欣慰。

老人扶起云扬,道:“孩子,天下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任何时候,最要紧的当是恪守本心。”

云扬恭敬道:“是,师父!”

老人闻言一震,道:“你……叫我什么?”

“恩师在上,徒儿拜见。”云扬说着跪了下去。老人神色复杂,盯着云扬看了半晌,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直震得群山皆在回应。二童飞奔进院,追月道:“傻小子,有人接你来了。”

二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英姿伟岸,裁诗为神,镶玉作骨,飞鸾翔凤,衣白胜雪,好一个仙家子弟。女的杏眼桃腮,鬓发堆云,贴身一件浅黄衣裙,外套一件腊梅斗篷。

“大哥!二姐!”云扬惊呼出口。

骆雪目光清若湖水,凝向云扬,梨涡浅笑,疾步来拉起云扬的手,喜道:“六弟,你长高了。”

云扬但觉她手指肤滑柔弱,笑道:“二姐也越来越漂亮了。”骆雪佯嗔薄怒,愈加秀美,眼神一斜,素手捏起云扬嘴角,道:“臭小子,你这张嘴倒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甜。”姐弟二人哈哈一笑。

谢冰身子微躬,向老人拱手道:“前辈,谢冰奉家师之名,来迎小师弟出谷。”

“免礼。”老人复坐桌边,双手一按一挑,幽旷的琴音好似道别的箴言。

云扬心下黯然,道:“孩儿寻见父母,定当回谷侍奉恩师左右。”这两句话,情真意挚,谢冰、骆雪听来,也颇为感动。

老人闭目抚琴,只作没见。云扬一拱手,道:“走罢。”

追月、流星送三人至谷外,云扬道:“你俩别送了,我不在的日子,替我好生服侍恩师,云扬感激不尽。”

流星道:“赶紧滚吧,在外头吃了亏,记得报我哥俩的名字,准把对头吓得屁滚尿流。”云扬笑道:“得了吧,走啦。”

谢冰目光停在追月、流星身上,眉间凝起三分疑惑,道:“十年光阴,竟在你兄弟二人身上看不见半分痕迹,当非常人。”

“还是谢大哥有眼光。”追月笑道。

谢冰拱手道:“告辞!”兄弟二人亦拱手作别。

云扬向兄弟二人作揖,道:“拜托了。”追月流星头一歪,并不领情,云扬莞尔一笑。三人踏上飞剑,化作流光飞去了。

谢冰御剑靠近云扬,问道:“六弟可知追月、流星什么来头?”云扬皱眉道:“我也不知,听他俩吹嘘说以甲子为岁,一甲子六十年,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以灵化形,甲子为岁。”谢冰沉思片刻,“难道……”

云扬与骆雪对望一眼,大惑不解。只听谢冰续道:“剑堂藏书楼古籍有载,凡三界万物,皆灵气而生,以灵化形,甲子为岁。”

云扬问道:“所以大哥怀疑,这兄弟二人乃灵气所化?”谢冰缓缓点头。

飞落仙霞峰,复回弟子居舍,云扬心生感慨。屋内早已打扫过,十年不见,师兄师姐待他如初,心头一暖,十分感激。萧霁、江寒、凌宵冲进来,拉着云扬问长问短:“六弟,这些年在雪谷过得怎么样?”“六弟,听说雪谷前辈脾气不好,你有没有吃苦头。”“唉,师父严令不准我们打扰你修行,不然早去看你了。”

……

云扬只恨没生十张嘴,一时间不能一一道来。忽听骆雪银铃般的声音压住三人,道:“小师弟刚回来,你们就不能让他好好歇一歇么?”

四人目光落向门口,骆雪俏颜如花,板起面孔,锐利的目光在萧、江、凌三人脸上一转,三兄弟神色一凛,均压低声音道:“六弟,你好生休息,过会儿我们再来看你。”说着绕过骆雪,走出门去。

骆雪大咧咧坐在云扬身畔,换了一副笑脸,道:“六弟,这些年,有没有想念二姐呀?”

云扬不敢直视骆雪,目光移向别处,怯道:“小弟自然……想念姐姐得紧。”

骆雪嫣然一笑,雪白的脸颊上挂着一对儿迷人的酒窝,温言道:“六弟,看着姐姐说。”

云扬盯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眸,熠熠有神,鼻端萦绕一缕女子香气,头脑一空,不知该当如何才是?门口边探出三个脑袋,看着眼前一幕,个个掩嘴偷笑。

骆雪面孔一冷,道:“臭小子,哪有这般直勾勾盯着女孩子看。”伸手在云扬腿上用力一拧。

云扬“啊”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疼得眼泪直流。萧霁、江寒、凌宵三兄弟躲在门口,笑得喘不过气来。

“臭小子,一点定力都没有,还敢不敢无礼?”骆雪轻声问。

云扬点点头,忽觉不对,忙一个劲摇头,急道:“不敢了!不敢了!”骆雪抿嘴一笑,道:“下山去后,不可这般盯着人家漂亮的女孩子看,记住了吗?”

云扬拼命点头,一叠声道:“记住了,记住了……”

“这还差不多。”骆雪点头道,“为了让你有个记性,姐姐下手重了些,还疼吗?”

“疼……啊不疼不疼……”云扬忽然有些口痴。

门外笑声传来,骆雪白了三人一眼,三人感受到骆雪目光中的寒意,一哄而散。骆雪回过头来,眉眼弯弯,对云扬道:“十年了,我以为你早将姐姐忘得一干二净,不想今日一见,你还是当初的你,姐姐很是高兴,你先歇一会儿,稍后去剑堂用晚饭,明儿我们陪你去玄武殿拜见师父。”

云扬笑了笑,道:“莫说十年,即便来生来世,我也不会忘了我的好姐姐。”

“油腔滑调。”骆雪甜甜而笑,“不枉姐姐疼你一场,我去了。”说罢,一阵风出门而去,云扬摇头苦笑。

是晚,云扬感觉与十年前剑试前夕一样,心下忐忑,这些年勤学苦练,不知能否在师父手底过三招?这次下山的意念,远比当初要坚定得多,即便走不过三招,以他现在的修为,偷下山门,亦非难事。

第二日,师兄师姐陪他来到玄武殿。慕云子须发如雪,流袖飘扬,宛似世外仙翁。炯炯目光落在这个小弟子身上,眼神和蔼可亲,一丝若有若无愧疚一闪而过。

云扬跪下磕头,道:“弟子拜见师父。”

慕云子捻须笑问:“扬儿,我这个师父有名无实,没传授你半分功法,你可怨师父?”

云扬道:“师父虽没亲授孩儿功法,却将孩儿送去冰灵雪谷,另请高人教授,孩儿这些年,不敢辜负恩师良苦用心。”

慕云子道:“扬儿长大了,当年为师有言在先,你若能在为师手底走过三招,就可出谷下山,如若不成,还是冰灵谷去吧。”

“弟子惶恐,不敢剑指师父。”云扬道。

慕云子笑了笑,道:“我慕云子焉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为师赦你不敬之罪,若想下山寻找父母,就放手全力一搏。”

云扬听到父母二字,下山的意念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瞬息点燃斗志,心里盘算:“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三招。”当即对师父道:“弟子遵命。”起身缓缓抽剑,一股凛冽的剑意笼罩四周,风雪激荡。

慕云子点头道:“意在剑先,看来得其真传,出剑吧,让为师瞧瞧,你练到了什么地步?”

云扬剑意浓烈,却捕捉不到师父半点气息,不由吃了一惊。十年前那场剑试,至今深深烙印在他脑海,当年师父将剑意化入风雪,令他捉摸不定,刻下情形与十年前全然相反,师父浑没一丝气息,虽剑意磅礴,却不知剑出何方?

十年前,他以“雪山寒梅剑”护身,如今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师父剑意化入疾风,无孔不入,只要自己气机稍微一动,就是破绽百出,疾风寻隙而入,难以抵挡。

但眼下,云扬修为眼光,已非当年阿蒙,心念电转,亦将气息一收,执剑屹立不动。须臾,衣发间垫了一层薄雪。师徒俩都收敛气机不放,谁也洞察不了对方剑招中的软肋。

对峙片刻,慕云子哈哈一笑,道:“好,敌势未明,静守以待时机,后发制人,方为上策。”言毕,慕云子剑指一划,一片纯白剑光忽然涌出,向前刺去。漫天飞雪受剑光吸引,四面八方涌来,绕着剑光急转。

云扬见师父气息流露,但这一招浑然天成,涵盖天地,剑势汹涌澎湃,却未有任何薄弱之处,不禁心下一凛,暗想:“师父功法返璞归真,这一招我该怎么接?”

银白剑光眼看就要刺到,旁观众人见云扬呆呆出神,均是揪心难言。小师弟第二招就接不住了吗?众人心头如是想。

云扬的心怦怦狂跳,剑华如炬,刹那间,长剑圈转,虚空划下一道剑符,灵光闪闪。光剑刺落,剑符不堪一击,瞬间粉碎,纷纷散落如闪亮的萤火,竟阻扰不了分毫。

他左掌撑地,灵光涌现,地上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冰河凝雪功”源源涌出,雪地上,一片寒冰荆棘如蔓草丛生,赫然形成一座阵势。经风一吹,冰棘根根脱飞而出,密密麻麻射向慕云子。

同一刻,右手挥剑,挑起一片冰棘,飞舞交织,化作一条银色冰龙。冰龙长吟一声,震耳欲聋,吞云吐雾,张口咬向银白光剑。

慕云子微微一笑,云扬这两招应对之法,正是天山功法的精髓所在,不禁点头称许。拂袖一扫,冰棘尽数荡开,略一分神,光剑凌厉之势便弱了一分。

冰龙吞没光剑,以柔御刚,轰然炸裂,冰屑纷纷如雨,光剑亦消散无形。云扬手心见汗,腾腾退了好几步,面泛红潮,心道:“师父这一剑倘若全力施为,我只怕连运功抵挡的机会都没有。”

谢冰等人旁观,一会儿喜、一会儿忧,无不替他捏了一把汗。尤其骆雪,面色苍白,眼眶中温温润润,泛起蒙蒙烟水。

“我天山剑术,不出则已,出则一气呵成,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令四方臣服。”慕云子指点剑术要旨,“这一剑为师虽只用了三层功力,你能接得如此巧妙,以柔克至刚,第三招为师不用出了,下山去吧。”

“多谢师父。”云扬大喜过望。慕云子名为考较技艺,却是传授剑术。

萧霁、江寒、凌宵飞奔过来,均称赞方才一招接得非常漂亮。骆雪展泪花闪闪,手足情深,道:“臭小子这般厉害,姐姐就放心了。”

“须当磨练,方懂世间人情世故。”慕云子幽幽道,“扬儿,下山后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儿。”

“师父教诲,弟子谨记。”云扬想起父母当年下山,心里诸多疑问,“师父,当年爹娘下山,不知……”

慕云子抬头遥望远天,不待云扬说完,缓缓道:“当年,为师托你父母下山送信,便一去不回,恐是在前往沧海途中突然失踪,为师派人查访,十年来却没半分消息,那时你年纪尚幼,为师才一直隐忍没说。”

十年来,父母音讯全无,云扬渐渐长大,可一直不敢多想。如今听师父亲口说父母失踪,心里没来由一阵难过,热泪在眼中转来转去,炙若火灼,几欲淌下。

骆雪挽着云扬,安慰道:“六弟,二位师叔没有消息,其实也是最好的消息,听师父说,二位师叔双剑合璧,仙流中没几人是对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云扬望着师父,见慕云子点了点头,这才心下稍慰。

凌宵见骆雪对云扬过分亲密,嘴一撅,呜咽道:“二姐,我也好难过。”骆雪眼神如刀,横了凌宵一眼。“啪”江寒伸手在凌宵头顶一拍,嗔道:“你这小子,真是欠揍。”

慕云子叮嘱几句,六人退出玄武殿。

云扬在众人宽慰之下,收拾心情,面上终于露出笑容。阔别十年,各人自要好生与小师弟一叙别情,执手言欢。

谢冰忽道:“六弟,你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下山前去剑堂藏书楼参阅参阅,或对你大有裨益。”云扬道:“是,大哥。”

一抹剑光掠上神女峰,云扬收剑落在“观星台”,穿过桃林,来到剑堂“藏书楼”。跨进门,楼中书架层层叠叠,堆满竹简书籍,浓浓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他随手取下一札杂记,翻阅几页,顿无兴致,弃归原处。拾梯而上,阅书弟子比比皆是,或倚墙角,或靠书架,捧着不知名的藏卷看得津津有味。

整栋书楼不闻半声人语,哗哗翻卷之声,衬得格外静谧。云扬举步甚轻,但每落一脚,听来均觉动静极大,格格不入。

目光忽被架上一卷旧籍吸住,取下一看,“山海志异”四个小篆映入眼帘,字迹斑驳黯然,缺角残页,无不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翻看一会儿,书中山水胜境、奇珍异兽,多有所载,诸多光怪陆离之物,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云扬正看得入神,书架后,忽地伸来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云扬入迷忘我,竟浑然不觉,那人一把夺下他手中书籍。

云扬书籍忽失,不由“啊哟”惊出声来,伸手欲抢。忽觉气氛不对,扫视四周,但见众阅书弟子的目光齐刷刷射来,个个眼色惊异,云扬如芒在背,浑不自在。

那人干笑一下,道:“没事……没事……啊你们继续……继续……”将古籍丢回架上,拉着云扬掠出书楼。

“云兄弟,多年不见,你长大了。”那人笑嘻嘻地问,却不是凌御风是谁?

云扬点头笑道:“小风,你也长大了。”他身量与凌御风同齐,年纪却要小七八岁之多。

凌御风哈哈大笑,一拍云扬脑袋,道:“你这小子!当年听闻你被掌门真人罚去冰灵谷,老哥我可是很伤心呐。想不到一去这么多年,今日一见,你和当年变化太大,老哥我差点没认出来。老弟,恭喜恭喜呀。”

“你倒跟当年一模一样。”云扬摇头晃脑地道,“我不日就要下山去,小风兄,那个小弟正想登门拜访,想再讨一件趁手的兵器。”

凌御风登时愁眉苦脸,道:“兄弟有所不知,就因当年送你那柄古剑,家父雷霆大怒,老哥的藏宝库就遭殃了,被家父一窝端光,尽数没收,如今毛也没有了。”

云扬笑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啊,既如此,我就告辞了。”他怕凌御风向他纠缠“百鸟凌云”,头也不回地去了。

“诶,云兄弟,别走啊……”凌御风看着云扬离去匆匆,不由空自疑问。

过了数日,云扬下山之心越发急促,呆在藏书楼心神不属,十分厌倦。当即向师父道出心事,慕云子书一道下山令,拨了些盘缠,云扬授令辞别。

师兄师姐送至山门前,云扬转身道:“大哥、二姐、三哥、四哥、五哥留步,小弟告辞了。”

“六弟,一切小心。”

骆雪嫣然笑道:“六弟,上次教训,要牢牢记在心上。”萧霁、江寒、凌宵哄然大笑。

云扬面色一红,御剑飞入云层。山上众人渐远渐小,顷刻被云雾遮住不见。

白云一簇簇自头顶飞逝,长风浩浩,云扬衣袂飘扬,站在云天之巅俯瞰天地,山河美壮,怎不叫他心醉神驰。仿佛整个人,也似化着一只南归的鸟儿,翱翔在天地之间。

十年前,云扬已萌下山之想,十年后如愿御剑江湖,逍遥山河,自是十分欣慰。然而初下天山,孑然一身、前途未卜,心里隐隐有一丝莫名的恐慌。

过了铁门关,就是茫茫草地。山下正值凉秋,旷野一片枯黄。又飞半日,出得草原,前方山峦绵亘。

飞不多时,但见条条古道,宛似一段段飘扬的细白绸缎,一端系接“长安古城”,另一端延向八方,通往四海。

长安城长街笔直,纵如棋盘,殿宇恢宏,呈出一副帝王之气。

云扬立身人海,接踵摩肩。左右望望,各家宝号琳琅满目、珠玑杂陈。长街上贩夫走卒,吆喝声此起彼伏,杂耍卖艺,锣鼓喧天,人潮来往,一片繁华。

如此繁都,云扬眼前一亮,处处透着新鲜。信步大街,兜兜转转,京城热闹非凡,才是人间该有的烟火之气。只是人海茫茫,一路向前,漫无目的,天下之大,该去哪里寻找爹娘踪迹?一时间,心里好不怅惘。

茶楼,一方梨花木“啪”的一声落在桌上,说书先生道:“那皇家城墙,曾将世俗的喧嚣尽阻于外,可如今早已风流散尽,倾塌破败。”言下不甚唏嘘。

茶楼除了说书先生的声音,一片鸦雀无声,那说书先生继续道:“各位看官,曾经屹立的皇家宫殿,闪耀着大唐盛世的国威,似明珠般照亮东方。但至安史之乱后,一代不如一代,后来,可恨那逆贼朱温杀进宫,一把火烧毁了整个皇宫,亦烧毁了大唐数百年基业,四方群雄揭竿讨贼,天下大乱,兵火余烬,百姓陷入水深火热……”

云扬伫立街角聆听片刻,当那说书先生说到朱温晚年荒淫无道,做出种种天理不容之事,最后为其子朱友珪所弑,也算报应不爽,大快人心。

云扬听得起兴,上楼寻个座儿,喝茶听书。扫视一圈,茶楼宽敞满座,多是些城中寻常庶民,只邻桌两个衣着红服的名门弟子颇为惹眼。

那台上说书先生是个老头儿,身上一件长衫葛中夹丝,背上绣着一个大大的“仙”字,腰间佩玉宝气氤氲,灿烂雍华,衣襟带风,飘飘然有几分出尘气概。先生一手握着茶壶,一手摸着腰间仙剑,口若悬河,指点王朝兴衰。

听众早不耐烦,忽听有人大声道:“臭老道,这些陈词滥调,你都说了好几年了,就不能换换新花样么?”

这人刚一说完,另一人附和:“黄老道,你自称大仙,就给大伙儿讲讲仙门事迹。”

“好!”众听客兴致勃勃,跟着起哄。

“唉!”黄大仙抿一口茶,叹息一声,“凡人妄想成仙,殊不知仙人的苦衷!”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吁……”听客一阵嘘声。

“既然大伙儿想听,本大仙就接着上回讲。”黄大仙慢悠悠道,“且说五大神使率领远古神族离开人间,去往神界,可神界在什么地方?”他说至这里,忽然停住。听客们忍不住好奇,追问:“在什么地方?”

“不周山之巅!”黄大仙一本正经,“当年女娲修补天裂,五大神使率领神族在不周山巅修筑浮空天城,供神族民众世代居住。”

“不周山又在什么地方?”一听客问出所有人心声。

黄大仙摇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众听客嘘声又起,有人笑道:“且不论真假,就说如今修真玄门,仙霞派远在天山雪峰,无缘得窥其貌。蓬莱远在沧海,我等凡人亦难目睹仙境。中州天圣宗多有仙家人物往来长安城,保一方水土安宁。”

黄大仙点头道:“如今修真玄门,近些年仙霞、蜀山、蓬莱、释门四派,不见有年轻一辈的杰出弟子露面,天圣宗‘圣天公子’司马徽颇有名气,隐有压过其余四派之势。”

“圣天公子?”云扬听他贬低仙霞派,颇不服气,心想这司马徽何方神圣?倒想见识见识。

忽见邻桌那两名红服弟子洋洋得意,悄声嘀咕。只听一人道:“老二,少公子吩咐的事,办得怎样?”另一人道:“薛老大,那畜生最近在青鸾峰频频出没,按少公子吩咐,已布下天罗地网,以待时机。”

“切莫声张开来,免遭别派觊觎,横生枝节。这事是我薛家兄弟头功,少公子定然有赏。”薛老大得意道。

薛老二刻意压低声音:“城外义庄……”

薛老大神色一遍,道:“是什么妖物作祟,可有看清?”薛老二摇摇头,薛老大又道:“好,今晚去瞅瞅,为民除害。”

子时将近,云扬卧在屋檐,月白风轻。想起白天薛家兄弟说话,好奇心起,附近既有妖邪作祟,作为一名天山剑侠,自要降妖除魔。云扬想到这里,打定主意,跟过去瞧瞧。

忽然间,三点光亮在夜空中一闪而没,去往城郊方向。云扬御剑追去,落在密林深处,驻足树梢,拨枝窥探。

明月皎洁,雾霭沉沉,枝叶间凝出点点霜露。残破的义庄躺在月光下,笼上一团烟雾,雾中两点碧芒,幽幽闪烁。

一股阴森怨气,缓缓弥漫。云扬眉峰一皱,心道:“小小义庄,为何阴晦之气如此之重?”

义庄本是暂搁亡人灵柩之地,有些许阴晦之气,实属寻常。但那义庄墙倾瓦裂,蛛网尘积,显已废弃多年,纵有阴晦怨气,也该早散了才是。

可纵在百步之外,也觉那阴晦怨气森然摄人,大不寻常。四下里一片死寂,夜枭偶然尖鸣,夜风凄厉,毛骨悚然,荒草萋萋,起伏如魅。

义庄外两道人影鬼鬼祟祟,正是薛家兄弟。最后一道光亮飞来,正是那说书的黄大仙,道:“乖乖不得了,想不到长安城边竟有这等怨灵存在?他奶奶的‘青雷山庄’自诩仙流名门,呸,都他妈是吃白饭的。”

薛老大问笑道:“大仙还是小声些,若给青雷石家人听见,徒惹祸端。”黄大仙气愤道:“干嘛要小声些,石清源那老东西,给本大仙提鞋都不配,去他奶奶的。”

薛老二笑道:“大仙与石庄主结有梁子么,这么恨石家?”黄大仙翁咬牙道:“何止是有梁子,简直是深仇大恨!他妈的不提也罢。”薛家兄弟面面相觑。

“大仙,现在该怎么办?”薛老大盯着雾气中的两点碧芒。

黄大仙神色郑重,缓缓道:“这家伙吸食天地怨气,已修炼出两只眼睛,非同小可,不可轻举妄动,先布‘摄魂阵’。”说罢,取出数四张符篆,命薛家兄弟分别帖在义庄外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薛家兄弟被他吆来喝去,若在平时,定要与他为难,但眼下情形,也只得照办。须臾帖毕,黄大仙手持罗盘,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薛老二笑道:“大仙嘴上功夫不错,不知手底下成不成?可否要我兄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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