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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看书 > 玄幻 > 魔剑仙翎 > 第十二章 君子如玉

三人沿路走了许久,谷道渐狭,长草及身,重重白雾遮住视野,几不能视物,唯有淙淙流淌的水声。

路途荒芜,云扬当先开路,握着竹剑的右手,不自禁紧了几分力道。正行着,两侧草丛间响起簌簌之声,好似有物驱行,听其声,为数还不在少。

三人愕然止步,无恨口送咒语,禅门圣宝“子菩提”漂浮头顶,黄光撑开方圆之地,笼罩三人,顿将白雾驱于光外。

草丛间响动不绝,月明珠仙剑铮的一声跳离剑鞘,碧芒剑气,荡若幽潭,切开草丛,血雾四散飞迸。紫黑血珠溅在“子菩提”所发的黄芒光圈上,立时弹开,落在荒草之上,荒草染血即腐,血液中显蕴剧毒。

三人面面相觑,只见光芒下,数截血淋淋的蛇身横竖于地。另有数十条毒蛇剑下余生,色彩斑斓,朝着光圈滋滋吐信,但似有所忌,不敢逾出草丛半步。

无恨笑道:“定是楚姑娘设下禁制,这些毒蛇才没有袭击我们。”云、月二人稍稍安心,对楚离潇更增几分感激。

三人御起法宝,贴着长草荆棘缓缓低飞,白雾紧贴光圈不住向后涌动。飞近十余里,荒草间骸骨累累,虫蛀蚁噬,十分可怖。但多是不知名的野兽残骸,并人骨出现。

一路上,月明珠但有机会,便留下道家印记。又飞须臾,进去大片沼泽地,浓浓的瘴气遮蔽天光,十分晦暗。三人借着法宝辉光,低头一看,不由倒抽凉气,只见毒蝎蚊虫,蜈蚣蜘蛛,随处可见,色彩绚丽,均身带剧毒,彼此攻杀,成王败寇,场面残酷而悲壮。

三人不敢多看,御宝疾飞,但所过之地,成群嗜血蚊虫嗡嗡退避,好似十分畏惧。

云扬瞧在眼中,大觉蹊跷,忽道:“这些毒虫占据峡谷,别无生灵,可见其毒之狠,怎地这般怕我们?”月明珠想了想,道:“楚姑娘本领再高,纵然一路为我们铺设,但这么大的沼泽,断不会连我们的飞行之迹都能料到。”

无恨与月明珠也觉在理,三人百思不得其解,云扬想起一事,激动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无恨与月明珠目光投来,均无言语,等他揭晓谜底。云扬道:“昨晚楚姑娘下厨时,我见她往菜放了不少药料,我当时问她放的什么药,她只是微笑,却没答我,我猜,定是这些药对毒物生了克制效用。”

“断然如此,楚姑娘心思细密。”无恨由衷称赞,“医者仁心,救万民躯体,佛法慈悲,度众生心魔,此二者各尽其妙。”

云扬笑道:“我们仙霞派非佛非道,更非医家,入门时,师门教义就只一个‘侠’字。”

无恨道:“先圣有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此之谓侠也。自古天山多有剑侠,每当出世,必是惊天动地。”

“比如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云少侠。”云扬摇头晃脑,厚着脸皮自吹自擂。

月明珠笑道:“云少侠仗义,是为侠者,仙门弟子,当尽已之能,福泽弱小,方才不愧剑侠之名。”

云扬回想学艺初衷,立志学成断水化境,像爹娘一样,成为逍遥江湖的一代大侠,这时听了无恨与月明珠一席话,心想:“锄强扶弱,是为小侠,有什么可做,要做就做惊天动地的剑侠。”但在冰灵雪谷时,那老人曾言,本事越大越会闯祸,于他看来,不尽其然。

他眼下修为,已是百尺竿头,难进一寸。因此,慕云子放他下山,见见世面。仙门弟子,修炼到此地步,唯有历练看清自己,方有所进益。

闲谈之余,飞过沼泽,不觉间穿出重重迷雾,眼前豁然开朗,竟别有洞天。三人收了法宝,举目望去,云白天青,山明水秀。

谷中万紫千红,遍布奇花,清香蔑郁,直透鼻端。彩蝶红蜓,翩然花间,哪里是霜叶满地的仲秋。

这景致颠倒四季,大违天道,三人凝视一眼,眼中均有警惕之色。

前方一条飞瀑,垂崖而下,日头一映,泛起半圈彩虹。崖下白瀑边,一株樱花古树蔚然而立,繁花缤纷,如火如焚,花树下,结庐有人家。

云扬手指树下人家,道:“过去看看。”三人循着花间小路,举步而去。

才行数步,便听一个声音响在整个山谷:“擅闯无情谷,再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云扬、无恨闻声驻足,暗暗心惊,均想这人以声掩迹,修为当真了得。月明珠踏前一步,凭空飞来一点金芒,射在她脚前,只见一枚金针定在泥地上,颤动不已。

月明珠停住脚步,看着金针,目光凄婉,缓缓道:“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这词……”那人声音微颤,“是谁教你的?”

月明珠摇了摇头,轻叹道:“这词借花喻人,弟子幼时在蓬莱常听师父唱起,久而久之,便记下了。”

那人沉默一阵,忽道:“你是蓬莱弟子,诱离潇引路,来我无情谷何事?”

月明珠凝视无恨,道:“这位是慧缘大师弟子,身中‘忘情蛊’,前来求医。”

那人大怒,道:“小和尚中蛊,与你何干?离潇没跟你们说无情谷的规矩吗?快滚。”

“阎王服软,神农医仙,只救黎民,不治仙流。”云扬大声道,“是这又臭又硬的规矩吗?”

“仙霞派的小子,找死!”那人勃然大怒。话音方落,虚空间闪起一蓬星雨,瞬息向三人笼罩而来。

云扬竹剑一挑,却被月明珠扯住衣袖,愕然回头,但见紫影忽闪,仙剑掣空飞出,剑芒飘飘洒洒,似碧波荡漾。须臾,剑影铺开,形如一张张斗大荷叶,浴水而出。

漫天金针,星雨飞落,恰被荷叶兜住,好似雨打青荷,无一洒落。云扬看得神情激动,大是佩服,没想到对方如此杀机重重的一招,竟被月明珠轻描淡写,巧妙化解,当即问:“明珠姐姐,这招不像是道家剑诀?”

月明珠执剑落地,道:“这招叫做‘春雨入怀’。”云扬笑道:“这名儿贴切。”月明珠道:“家师当年创这剑招,正是为了迎合这招‘夜雨星河’。”

那人默然片刻,不说话,也没发招。月明珠收剑行礼,朗声道:“月明珠给师母请安。”云扬、无恨听她叫出“师母”二字,不胜惊讶。

“你师父近来可好?”那人话语突转柔和。

月明珠道:“当年师母不辞而别,师父寻你不见,思之成疾,时常疯疯癫癫。”这话颇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风送花香,各人神清气爽,群花飞舞间,一道人影缓缓浮现,裙袂飘飞,仙影如剪。

来人青丝挽鬓,凤眼生威,脸颊光洁无暇,下颌尖尖,容貌竟与月明珠有七分神似。

月明珠盯着那人,神色凄然,泪珠不自觉滑落出来。那人看见月明珠,也自一惊,问道:“你是紫月的女儿?”

月明珠飞步上前,泣道:“姨母!”

“乱了,乱了,全乱了。”云扬满面疑惑,“一会儿是师母,转眼又变成姨母,认亲还能这样认的?”

无恨闭目合十,好似这一切早已了然。

那人目光忽然冷了起来,喜怒无常,凝视月明珠,沉声道:“你母亲呢?她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月明珠凄然道:“姨母,母妃已逝世多年了。”那人眼神大惊,忙追问:“紫月……她怎么死的?谁害了她?是不是姓夏的?”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月明珠摇头道:“此中缘由,说来话长,今日珠儿前来求医,还请姨母看在与母妃姊妹情深的份上,救救晨风。”

那人冷冷看向无恨和尚,道:“一个小和尚,你竟为他求情,当年离开蓬莱,我便立誓此生绝不理仙流一人,今日对你们客气,也算破例了。”

三人面面相觑。那人衣袖一挥,冷然道:“我林素馨焉能自毁誓言,你们赶紧出谷去吧,否则,即便你是我亲妹妹的女儿,也休怪我无情。”说着转身离去。

“姨母……”月明珠正自焦急,一圈薄雾轻轻飘来。无恨大惊,道:“小心瘴毒。”挥掌一送,子菩提黄芒炽亮,飞至月明珠身前,将薄雾驱散,林素馨已不见身影。

对方已下逐客令,这谷中又处处暗伏杀机,不可久留,三人决议先退出谷,再做计较。当即驾驭法宝,三道流光复入浓雾,眨眼消失不见。

恰在这时,另有一片冰雪剑光自高天飘落,投向花林,方落地,群花如潮四退。

来人白衣飞扬,面孔清冷,浑身上下,萦绕一股凛冽之气,正是谢冰。他打量四周,叫了几声:“六弟。”声音远远传去,却半晌无人回应。

“啊!好美呀!”万年参妖爬上谢冰肩头,为眼前景色所迷,不禁感慨。

花林间,飞舞的蜻蜓妖红炫目,采蜜的群蜂色彩斑斓,数以千万,忽然嗅到异样气息,纷纷汇聚,蜂拥而来。万年参妖“啊哟”一声钻进谢冰怀里,探出半个头,瞳孔大张,吓得瑟瑟发抖。

谢冰衣发飘举,眉色陡寒,剑诀一出,长剑霍然刺天,剑气如霜如霰,四散飘落,筑成一道剑气结界。红蜓毒蜂,撞上结界,立时冻入寒冰,纷纷陨落,死而不僵。

古樱树下,栏门上首刻着“忘情轩”三个字。屋内,林素馨眉色懊恼,愠道:“为师再三叮嘱,不可结交仙门中人,你非但不听,更带人进谷,以至无情谷位置暴露。”

楚离潇低头轻拧衣角,任师父责骂,一言不发。林素馨又道:“你违背师命,为师将你禁足药圃思过,可有知错?”

“弟子知错,不该擅自带人入谷。”楚离潇抬起头,“可那三位身怀侠义,并非怙恶不悛之徒,尤其仙霞派的云大哥,乐于助人,为人正派。明珠姐姐一片真情,令人感动,我不知师父与仙门有何过节?但我医门先祖神农上仙舍身救天下苍生,行的正是医者仁义,又何曾分过彼此。”

“放肆。”林素馨恼羞成怒,“为师怎么做,要你来教我?”

楚离潇方知言语顶撞了师父,忙道:“弟子不敢。”

林素馨道:“不敢吗?你连师命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敢?”

楚离潇恭敬道:“师父息怒,弟子功力低微,解不了忘情蛊,原没想带他们来无情谷。我向三位道出师父规矩,明珠姐姐一下便猜出师父是谁,她摘下紫笠,容貌与师父太像,还说……”

林素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冷然道:“还说什么?”

“还说能弄清我的身世。”楚离潇眼神激荡,战战兢兢道。

林素馨听了一阵沉默,不禁怅然起来,久久才道:“她是我孪生妹妹林紫月的女儿,容貌与我相似,有什么稀奇。”

楚离潇听得十分震惊,打她记事起,便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学艺,十六年来,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往事,原来师父还有这样一个侄女。

林素馨看着楚离潇,道:“你的身世,为师从未跟你说起过,为师吩咐你去办一件事,若办好了,将功折罪,我一切都告诉你。”

“请师父吩咐。”楚离潇道。

“好!”林素馨看向轩外,冷冷地说,“有人不知死活,闯入花林毒阵,你去看看,等毒死了,就埋在花林中当养料。”

楚离潇大吃一惊,匆忙出轩,心想:“他们怎么会闯毒阵?”

毒蜂红蜓,越聚越多,犹如乌云一般垂天压下,黑压压的不见天光。冲撞寒冰结界,半天无果,暂且作罢,绕着结界滴溜溜乱飞,寻隙出击。

万年参妖望着这幅景象,浑身战栗,颤声道:“这……这么多毒物……想吃我身上的肉,救命啊!”捂着头,又缩进谢冰怀里。

谢冰被这群毒物所困,不敢妄动。僵持一会儿,心想若不想法子脱身,如此下去,非活活困死于此不可,正一筹莫展,不知触动了何物?地上冒起缕缕绿烟,一丛蔓藤破土而出,倒卷而上。

绿烟沾及衣角,衣角瞬息腐烂,破开一个焦洞,竟是剧毒。谢冰面孔苍白,不敢稍作停留,右手执剑,拔地而起,左手剑诀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地之玄,凝水成冰,冻。”

剑诀指落,灵力应声而出,霎时间,寒冰层层凝结,遏住蔓藤席卷之势,将毒烟隔在玄冰之下,翻涌不休。

谢冰凌空而立,脚下祸患虽止,但头顶上空中的毒蜂红蜓为数实在太多,嗡嗡乱飞,随他起落,纠缠不休,不禁大为头疼。稍有疏虞,恐要被噬得尸骨无存。

谢冰越往上冲,无形的压迫之力便越强,有种已到天边尽头之感。这种感觉从所未有,不得已复落原地,站在寒冰之上。

冰层之下,绿油油的蔓藤不住暴涨,隐隐有破冰而出之势。谢冰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上下受困,进退不得,忙打量四周。只见繁花妖艳,一片宁静,与自己所处之地迥然不同,费人思量。

又过一会儿,脚下冰层迸开丝丝裂缝,嫩绿的枝叶冒将出来,仿佛春日新草,生机盎然,却充满了杀机。

谢冰运转尽力,支撑一阵,发现这片藤蔓好似一座古怪的法阵,若能找到阵眼,或可破阵脱身。他左冲右突,前击后遁,均没探到半点阵眼所在的迹象。

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长剑华光如练,剑意如潮,一朵剑花霍然绽开,万千剑气,化作一枚枚冰剑,暴雨般四散激飞。结界外黑压压的毒物一阵骚乱,待剑雨散尽,不消片刻,又复聚拢,俨然与先前无二。

谢冰无计可施,忽然,蔓藤撑破冰层,绿烟升腾,席卷而上。危急之中,谢冰挥舞长剑,剑气缤纷,花影千重,千百朵梅花剑影齐齐绽放,直扑而下,蔓藤尽折,竟杀出一条通路。

这片蔓藤缠得谢冰心烦意乱,灵光忽闪,莫非阵眼就隐藏在地下?是与不是,一试便知。主意拿定,更无迟疑,剑诀倏出,长剑炽如亮月,披荆斩棘,激射而下。

果不出他所料,长剑定于泥土,顷刻亮起一个光阵图文,一闪即逝。万千青藤好似受了什么刺激,退如落潮,顷刻没入泥土。绿烟飘散,亦消于无形,空中一片清甜气息。

谢冰大松一口气,那漫天飞虫,也跟着轰然散去,落入花丛,顷刻间,一切复归宁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花草徐徐归位,拥在他脚下,这古怪法阵总算破去了。

谢冰收剑归鞘,参妖露出头来,竖起大拇指,赞道:“真有你的。”三下两下爬上谢冰肩头,道:“我们的约定到此为止,你去寻师弟,我去找楚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谢冰拱手说道:“多谢指引。”

参妖负手仰头,装模作样,道:“小意思,何以言谢。”

谢冰一点头,举步跨出,远远听得一女惊叫道:“不要动。”谢冰凝眸望去,人影清淡如菊,随风飘来。

她话音方落,可谢冰已踏出步去,忽觉小腿一阵麻痒,忙低头瞧去,只见裤管已被花草割破,刺入肌肤。霎时间,一缕黑气直窜眉心,眼前天旋地转,忽觉身子轻飘飘的,几乎站立不住。谢冰深吸一口气,忙拄剑于地,浑身提不起半分灵力。

“你……你怎么啦?啊……啊哟……”参妖的话在耳边萦绕。谢冰猛地甩了甩头,脑中昏昏沉沉,望着那抹越渐模糊的人影,高大的身躯缓缓倾倒,之后就一无所知了。

楚离潇飞掠而来,只见花丛中人一副生面孔,月眉微蹙,惊疑道:“怎会有生人来此?难道,他们已将无情谷的位置泄露了出去?”

“楚姑娘,是我,可算找到你了。”万年参妖藏身谢冰怀里,闻得楚离潇说话,一脸欣喜地爬将出来。

楚离潇大吃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目光四下打量。

参妖见状,道:“姑娘别找了,那俩小家伙没来。”

楚离潇宽下心来,方知错怪了云扬等人,便问:“你为何指引他来无情谷?”

参妖笑道:“那破岛上闷死个人,不,是闷死个妖,嘿嘿,你们前脚刚走,这小子后脚便到,说是受什么素音师太指点,前来寻师弟。我见他一身道行,便跟他立下约定,我带他寻师弟,他带我来无情谷找楚姑娘,看看这里的花花世界。这小子也真了得,不仅能启传送法阵,误闯毒阵,亦能全身而退,可惜是个笨蛋,栽在小小一朵花下。”

琴湖小岛设有结界障眼,不易察觉,谢冰能轻而易举上岛,楚离潇不用问,也知道是参妖的功劳。

参妖颇有法力,若在无情谷处处捣乱,惹恼了师父,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楚离潇心下暗愁,却不动声色,查看谢冰伤势,眉间略略舒展。

无情谷遍植奇花,春去秋来,此凋彼开,每季均有不同的奇花开放,姹紫嫣红,四季如春。然花虽艳丽,却均有剧毒。

谢冰中毒昏迷,不省人事,软如一滩烂泥。楚离潇无可奈何,顺手摘下几片花叶,放入腰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谢冰背至小溪旁,靠石坐下。

抬眼间,恰见谢冰面孔俊朗,一身清气,剪诗作骨,镶玉为神,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人物。想到方才一路背他过来,虽属无奈,然肌肤之亲,仍不由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霞映双颊,好似胭脂淡著。

参妖见状,拿她取笑:“只要长得好看,就不怕女孩子不动心。”

楚离潇更加娇羞不胜,嗔道:“你……胡说什么。”

参妖摆出一副高深模样,摇头晃脑,道:“姑娘涉世未深,有所不知,这人间情爱,不知催下多少情人泪,我可在人间转悠了一万年呐,姑娘切莫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

楚离潇会心一笑,不以为然,取出腰间花叶,在溪流中洗净,又以鹅石捣烂。一手轻轻启开谢冰嘴唇,一手拈起花叶碎渣,挤出汁液,滴入谢冰口中。楚离潇小心翼翼,又将花叶裹成杯状,喂他几口清水。

原来谢冰被一种叫“毒紫萝”的花刺伤,此花花瓣锋如利剑,蕴含剧毒,解药便是花叶中的汁液。这花剧毒解药系于一身,自难不倒楚离潇。

谢冰服下花叶汁液,药效发作甚快,不一会儿便悠悠转醒。参妖喜出望外,瞧着谢冰,道:“这么快就醒了。”谢冰想起适才不慎为毒花割破小腿,以致中毒昏迷,暗恼自己粗心,险些丢了性命。

忽见溪边一抹人影,清雅恬淡,凝视远方,正是他昏迷前所见女子。自己平安无事,敢情是这女子所救,当即起身相谢,道:“谢冰误闯山谷,多有冒犯,若非姑娘相救,只恐性命不保。”

楚离潇静静伫立溪边,也不回头,只道:“你是来自天山?”谢冰坦然应道:“正是,在下谢冰,请问姑娘贵姓芳名?”楚离潇道:“我叫楚离潇,你既是云大哥师兄,我便尊你一声谢大哥吧。”

“姑娘既识得我六弟云扬,还请姑娘示下,我六弟现在何处?”谢冰忙问。

楚离潇神色怅然,道:“他们出谷去了,应不会走远,谢大哥,你快走罢。”说着自腰间取出一个青花小瓶,倾出一粒丹药,递给谢冰,道:“这药能助你驱蚊避虫,快吃下它,出谷途中能省不少麻烦。”

谢冰见她急着催自己走,心下迟疑,却不便多问。她既然救了自己,便不会再以药相害,一拱手,接过药吞入腹中,携剑作揖而别。

刚转身,便听一人怒道:“我无情谷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这个声音?”谢冰闻言一震,如中了定身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底似巨浪翻涌。

楚离潇惊呼一声:“师父。”参妖忙躲进楚离潇裙底,撩开一丝缝隙,悄悄眺望。

清风徐来,几只彩蝶拥着林素馨缓缓走来。目光觑一眼谢冰,冷冷落在楚离潇身上,道:“我的话都是耳旁风么?你再三违背师命,知道后果如何。”

谢冰看向林素馨,心头震惊更甚。楚离潇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弟子知道。”

林素馨大发雷霆,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这是‘断肠噬心散’,吃下它,断肠之痛三日,为师自会给你解药,小惩大诫,谨以为训。”

噬心断肠的痛苦莫说三日,半日就要了性命。楚离潇接过瓷瓶,情知师父真的生气了,师命不可违,拔塞欲吞。

谢冰忽道:“慢,你……你既是姑娘尊师,怎可如此对待她?”

“我自管教门下不孝弟子,要你来多嘴。”林素馨怒不可遏,扬手打出三枚金针。

三点金光,分上中下三个不同方位激射而到。谢冰不料她说动手便动手,金针来势太快,不由后退半步,剑诀一竖,一股冰寒罡风绕身急转,金针撞上,闪起三点火星,纷纷坠落。

谢冰衣角一拂,三枚金针遇风托起。谢冰不敢贸然去接,横过长剑,三枚金针齐齐落在剑身,走到楚离潇身旁,道:“在下归还尊师金针,请姑娘代为收下。”

楚离潇见他礼数周全,看他一眼,但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禁颇为欣赏,一点头,收下金针。

林素馨冷冷道:“又是仙霞派,仗着会玩几团臭雪,自大自负,哼!当年沈云流的下场,没给你们这些后辈提个醒么?”

谢冰拱手作揖,谦卑有礼,道:“前辈息怒,在下方才多蒙这位姑娘相救,否则生死难知。”楚离潇连向他使眼色,谢冰不解其意,续道:“不知姑娘因何受罚服毒?”

“好,我便告诉你也无妨。”林素馨道,“你擅闯无情谷,被我毒阵所困,我派她来杀你,她竟违背师命救了你,你说当不当罚?”

谢冰无言以对,望着楚离潇,见她不敢抬头,道:“姑娘违背师命,皆因在下而起,这‘断肠噬心散’,谢冰愿代姑娘服下。”他感激楚离潇相救之恩,真心愿代她服毒以报。

“什么?”楚离潇大惊失色,凝眸看着谢冰,“这怎么可以?”

“哈哈哈哈……”林素馨怒极反笑,眼神中似有难以掩饰的悲伤,道:“天下男子,都是花言巧语之徒,当年师父罚我,姓夏的也是这般骗了我,离潇,把毒药给他,现在就让他噬心断肠的滋味,免得你日后受他哄骗。”

楚离潇左右为难,一边师命难违,一边又不能真的毒死谢冰,只得自己服下受罚。

“地水为冰,起。”谢冰法诀起落,一片玄冰忽然冒出来,楚离潇半个身子冻入寒冰之中,动弹不得。

谢冰夺下她手中药瓶,扬脖子尽数吞入腹中,道:“谢冰贸然闯谷,焉能牵连姑娘受罚。你救了我,我又服下尊师之毒,两相抵过,就此告辞。”操起剑,转身便走。

楚离潇热泪盈眶,忙向师父求情,道:“谢大哥谦谦君子,请师父赐解药救他一命,离潇发誓,此生再不与外人往来。”

林素馨闻若未闻,谢冰越是心甘情愿替楚离潇受罚,她心里越是憎恨。只因许多年前,有个人也曾甘愿为她喝下毒药,一颗芳心陷溺不能自拔。

然成婚当日,他竟背着自己对亲妹妹林紫月亲密,若非亲见,焉能相信。这一幕宛如一把尖刀,将她的心刀刀剜碎,她毅然离岛,隐逸至今。

于她看来,天下男子莫不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之徒。谢冰今日之举,正触及她伤心往事,对那人的一腔怨恨,都发泄了出来。

谢冰御剑飞去,刚入沼泽,腹中绞痛涌上心来。他来的时候,成群嗜血蚊虫追着他不放,此刻却纷纷避退,显是楚离潇所赠之药发挥了效力。

“断肠噬心散”发作,腹痛钻心,忽而似利刀乱绞,忽而如烈火灼心,断肠之名,果然厉害。谢冰面孔倏暗,额头冷汗沉沉,脚下飞剑摇摇晃晃,几欲跌落。潜运寒功相抗,那药性属火,恰能相克,腹痛之感稍有缓解。他心知若坠落于此,可真就尸骨无存了,鼓足一口气,忍痛拼命飞往谷外。

云扬、无恨、月明珠停留谷口,求医未成,岂肯离去。只听月明珠道:“我早以传符之术告知师父,不知他老人家可有收到?如今也只有他能解开姨母心结。”

云扬摸摸头,不解问道:“明珠姐姐,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此事来话长,家师夏临渊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才子,与仙霞派前辈穿云剑沈云流并称南北双剑。”月明珠望向远天,悠悠说起那段往事。

三十年前。

夏临渊携手沈云流丹穴山一战,夏临渊身负重伤,沈云流独剑苦撑,毁去一目,可连对手的样子都没能瞧见。

当时二人修为独步仙门,联手竟然不敌,可想对方法力之高,已抵仙道。沈云流从此不在仙流露面,下落不明。

夏临渊身负重创,锐气尽折。纵他修为高强,伤愈后仍烙下痼疾。遍访名医,终是不治。后来偶然遇见医门弟子林素馨,神农传人果然名不虚传,医术精湛,已近如神。

没过多久,夏临渊身上痼疾祛除,便在仙门大肆宣扬:“神农医仙,阎王服软。”不少人慕名求医,果然药到病除,一时间,“神农医仙”之名传得人尽皆知。

林素馨四处行医,夏临渊保驾护航,二人日久生情,片刻不能分离。林素馨带他去见恩师,其师见夏临渊人才不错,于儿女私情,便无多言。

一次传授林素馨仙法治疗之术,夏临渊站在一旁观看。二人不时相对,甜蜜一笑。其师瞧在眼里,有意试夏临渊人品,瞧他对徒儿是否真心?是以借故为难,怒道:“偷师窃艺,犯我医家大忌,非我医门中人,须留一手一足,以示天下。”

林素馨大吃一惊,门规戒律,确有此一条,忙向师尊求情,道:“师父,临渊他……非是偷学技艺……”说着脸色一红,便说不出口。

其师怒道:“哼,不是偷学,那是看什么?”

夏临渊脉脉看着林素馨,忽道:“前辈,在下倾心于素馨,只想一辈子这般瞧着她,并非偷学前辈医术。”

“一派胡言。”其师大怒道,“素馨,人是你带回来的,触犯门规,该当何罪?”

林素馨辩解道:“师父,我与临渊情深爱重,他的为人我最为了解,请师父明查。”

其师取出两瓶药,言道:“素馨,我医门规矩不可毁于为师之手,这里有两瓶药,一瓶是剧毒,服之立刻送命,一瓶是灵丹,服之能增强功力,是活是亡,听天由命吧。”

林素馨面色苍白若纸,喃喃道:“就算临渊偷学,弟子顶多看人不慎,也罪不至死,师父竟要清理门户?”

其师冷然道:“认人不清,害的不仅是自己,若我医门圣术流落歹人之手,更遗祸苍生,这罪责,你担得起吗?”

林素馨闻言,浑身一震,泪眼怔怔盯着夏临渊,万般委屈。夏临渊握着林素馨手掌,道:“一切过错在我,怎能叫你涉险。”拂了拂她鬓发,转而对其师道:“前辈,这药要喝也该晚辈喝才是,请莫怪罪素馨。”说罢,操起两瓶药,尽数服下。

“不要……”他行动迅疾,林素馨待要阻止,为时已晚,泪决如瀑,芳心痛若凌迟。二人双双泪泣,紧紧相拥,享受这最后的片刻时光。

其师瞧着眼前一幕,点了点头,过得半晌,咳嗽一声,忽道:“别哭了,这两瓶均是清脑醒神之药,并非毒药。”

二人闻之大喜,虽是虚惊一场,兀自心有余悸。其师言道:“此子意态诚恳,对你一片真心,值得托付终身。素馨,你性子偏激急躁,凡事欠思虑,多生误会,切记切记。”

经此一事,二人越加情义弥笃。林素馨惦记医门圣经《神农宝典》,夏临渊陪同她四处寻找,谁知这一找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苦寻无果,林素馨虽心有不甘,也只得看机缘。夏临渊回到蓬莱,将成婚之想奏明恩师。其师玉丰真人欣然应允,满门上下,热热闹闹地筹办婚礼。

林素馨将自己成婚的消息会知孪生姊妹林紫月,林紫月只身上蓬莱岛,给姐姐贺喜。

新婚当夜,夏临渊多贪了几杯,醉态可掬,忽见爱妻倚在门边对自己微笑。夏临渊跌跌撞撞走近,搂着娇妻,道:“娘子,你怎么出来了?”

那人微微一挣,竟没能挣脱,笑道:“姐夫,我是紫月,你喝多了。”夏临渊猛然一瞧,果见她头无凤冠,身穿亦非霞帔,这才恍然大悟,忙松开手,暗叹自己糊涂。

她姐妹俩容貌一模一样,即便亲生父母,恐也难分。

可这一幕恰被林素馨远远瞧见,新婚丈夫竟搂着亲妹妹神态亲密,紫月非但没有反抗,反而笑脸相迎。林素馨醋意大起,只道二人暗通款曲,怒火攻心,一口浊血吐了出来。

她摘下凤冠,扯下霞帔,狠狠摔落,掩面奔出山门。守门弟子见是夏夫人,不由吃了一惊,忙上前询问,林素馨理也不理,驾驭法宝飞入茫茫沧海。

夏临渊听守门弟子来报,酒意顿时清醒。爱妻身怀六甲,这是要去哪里?急忙御剑出海相寻,林素馨就此消失人间,不见半分踪影。夏临渊痛失爱妻,借酒消愁,十六年来酒不离身,醉生梦死。慧缘大师见状,便以“老酒鬼”取笑。

林紫月见误会已深,寻姐姐不见,不好与夏临渊相见,也消失了数年。后来,夏临渊在西北黄沙大漠,月牙泉边遇见林紫月、月明珠母女。多年不见,不想她已嫁人生子。

当时林紫月身受不治重伤,将月明珠托付给夏临渊,言道:“我尚有一子,下落不明,珠儿……一定要找到哥哥。”说完,气绝而逝。

夏临渊将月明珠收作弟子,带回蓬莱。月明珠渐渐长大,常听师父说起这段伤心往事,不觉黯然神伤。

近些年,夏临渊每当思之若狂,便心智紊乱,胡言乱语,看上去疯疯癫癫。谁知林素馨竟隐逸在苗疆丹穴山北的深谷之中,谷名无情,轩名忘情,可见她对夏临渊怨恨之深。

云扬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胜感慨,道:“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大的误会,如今找到了林前辈,待你师父赶来,解开心结,就能重归于好了。”

“但愿如此。”月明珠看了无恨一眼,悠悠道。眼前,曾经意气风发的苗疆少年,冲他微微一笑,幻影消失,只见无恨和尚闭目送佛,面色一片沉静。

这时候,忽有一道剑光飞出谷来,掠上半空,人剑齐坠而下。三人眉头一皱,云扬望着那熟悉的身影,脸色惊疑不胜,叫道:“大哥,你怎会在这里?”

谢冰腹痛难忍,耳听云扬呼叫,已不能出声应答。他拼尽最后一分灵力飞出无情谷,已是万幸,冲出谷口的刹那,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气泄尽,跌落而下。

云扬脚下飞霜,忙御剑过去,扶着谢冰徐徐落地,连叫两声“大哥”。谢冰昏迷不醒,两眼发黑,嘴唇泛紫,显然中了剧毒,着急道:“怎么办?”

无恨取出禅门圣宝“子菩提”,挂在谢冰胸前。莹莹宝光罩着谢冰心口,稳住体内剧毒,不至攻入心脉,暂无性命之忧。无恨又仔细查探谢冰伤势,道:“他一身寒功极高,否则早已送了命,为今之计,要先找到解药。”

云扬心急如焚,提剑奔出,道:“劳烦二位看好我大师兄,我去讨解药。”说完,化作一缕雪光,入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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