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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看书 > 玄幻 > 魔剑仙翎 > 第十三章 仙音渺渺

月明珠正想叫住云扬,哪知这小子沉不住气,转眼间人已不见。无恨合十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着看向月明珠,月明珠冲他微微颔首。

云扬忧心谢冰安危,救人如救火,能早一刻拿到解药,大哥就少一分危险。他御剑急飞,冲出云瘴,落在花圃边,纵声大叫:“晚辈师兄身中剧毒,命在顷刻,请前辈赐药救命。”声音远远传去,山谷皆闻。

少时,林素馨的声音冷冷飘来,道:“好小子,要解药,就到忘情轩来拿。”云扬剑眉上扬,把心一横,朗声道:“如此,晚辈就得罪了。”剑诀一出,竹剑霜雪之气散开,纵身踏剑,疾向古木樱树飞去。

花丛间,一株株青绿怪藤破土而出,直卷而上,瞬间将云扬包裹于内。云扬催动寒冰剑气,想要直冲过去,不想那看似嫩绿的青藤,竟柔韧无比,饶是锋锐绝伦的惊雪剑气,亦切之不断。

片刻,怪藤交织成一座囚笼,将他牢牢困住。这等怪异之事云扬见所未见,他紧握竹剑,手心浸汗,霎时惊恐万分。

他无神兵傍身,单凭一把竹剑,想要破这囚笼之阵,那是千难万难。所幸对方没有用毒,否则此番就凶多吉少了。他拼力使出“冰河凝雪功”,冰霜层层凝结,那怪藤伸缩流转,始终纹丝不动。僵持许久,云扬功法渐衰,怪藤仍嫩绿如新,未损分毫。

云扬面孔苍白,有心无力,心知以己功力,万万突不破这怪藤法阵,颓然坐倒,大觉泄气。他莽莽撞撞前来讨药,如今反而被困,进退不得,唯有空自发恨。

但想大师兄身中剧毒,忧心之下,蓦地咬了咬牙,重拾心绪,寻找阵法罅隙。绿藤一根根纵横交错,源源流动,好似受到某种法力加持,或许法力源头,便是阵眼所在,亦未可知。

正想着,忽听一个声音响在头顶:“傻小子,小小的‘千藜阵’都破不了,比起那个穿白衣的,你差得远呢。”

听声音,说话的正是万年参妖,他口中所说穿白衣的,自是谢冰无疑了。云扬脸色一红,循声望去,绿藤伸出的一片嫩叶上,万年参妖环臂而坐,支着一条独腿,若无其事。云扬大惑不解,心想它是如何进来的?

万年参妖看出他心思,轻咳一声,道:“这是个木系阵法,我身负万年修为,进出自如,这有何难。”

“木系阵法?”云扬默然片时,“五行相生相克,你这万年不死的老妖怪也是属木的,与这阵法同属一系,自然难你不住。”

参妖听他道破玄机,略觉尴尬,道:“傻小子,是楚姑娘托我来指点你脱困,怎么,不想出去?”

“楚姑娘……”云扬心头一喜,“快说快说,如何破这鸟阵。”

“恭恭敬敬的叫声参仙爷爷,我就告诉你。”参妖洋洋得意道。它先前受云扬奚落,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立马落井下石。

“你!”云扬气不打一处来,本想发作,又想谢冰命在旦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暂忍屈辱,当即按下怒火,恭维道:“参仙公公,你仙人有仙量,请指教。”

参妖被他两句话吹捧得身舒眉悦,熏熏然真有仙老爷之态。云扬故意将“爷爷”改口叫成“公公”,心里暗骂:“老不死的臭妖怪,让你做个太监公公,算抬举你了,还想占我便宜。”

妖到底是妖,一时未能洞悉云扬话语间的诡计,只道:“木,水生火克,你所修冰系功法,虽属水系一支,但冰水之间,相差甚远。”

云扬不耐烦道:“啰里啰嗦,说要紧的,我该怎么做?”

“咳!”参妖卖弄见闻不成,“藜藤运转,靠的是水,将藤内之水冻住,藤脆阵破。”

云扬恍然大悟,暗叹若早想到此节,便不用低声下气受这老妖怪的鸟气。当即剑诀一并,“冰河凝雪功”呼啸而出,寒冰层层叠叠,瞬间结满整个藜藤囚笼。

参妖一个不慎,被冻入坚冰之中,直冷得它两眼发白,浑身战栗,颤声道:“冷……冷死我了……”

“参仙公公。”云扬嘲笑道,“您老是仙,怎连小小寒功也抵挡不住?”

“废……废话。”参妖哆嗦道,“冰河凝雪功乃……上古神女……魃传下来的神功,本仙哪能抗衡。”

云扬笑道:“还称本仙,看我不把你冻成冰雕。”

“小子……别得意,没我的……帮助,你冻不住藜藤之内的水,破不了‘千藜阵’。”参妖口中吞吐白气,缓缓说道。

云扬果见那怪藤流转自如,半分也没受阻的迹象,忙将功力运到极致,却仍不奏效,不禁大皱眉头。他眼珠一转,露个笑脸,道:“参仙公公息怒,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说着右手剑诀一划,解去参妖身上寒冰禁锢。

参妖浑身冰壳剥离脱尽,打了个激灵,正想发怒,忽见头顶落下一片金光,与寒冰一映,晶莹透亮,斑斓幻彩。

云扬抬起头,见藜藤阵从中裂开一条缝隙,可容一人同行。他心头一喜,更不迟疑,握剑幻作一抹流光,跃出裂缝。就在他起飞的刹那,参妖抓住他衣角,随他飞了出去。

云扬身在半空,忽听凭空一声佛号,一道金芒破空而下,落在花圃之中。云扬侧目望去,但见一个白眉老僧,浑身灵光莹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时,无恨负着昏迷中的谢冰,与月明珠并肩走来。云扬落下地,目光停在白眉老僧身上,拱手道:“多谢大师援手相救。”老僧笑道:“好说,好说。”

“这是家师慧缘大师。”无恨引见双方,“师父,他便是‘寒梅双剑’之子云扬,师承天山掌门慕云子真人。”

云扬见老僧身上禅衣单薄,十分破旧,白眉长垂,神色慈祥,一望而知是个有道高僧,当即恭敬参拜:“云扬拜见大师。”

慧缘大师打量云扬几眼,点头道:“很好,很好,很好啊,慕老头儿一把年纪,喜欢教小娃娃。”

云扬道:“弟子不才,大师见笑了。”说着忙将谢冰扶下,见他中毒晕厥,不由难过。

慧缘大师道:“他中的是‘断肠噬心散’,这药并不致命,过得七七四十九日便自会化解,但每日一次发作起来,却痛比断肠噬心,难以忍耐。”听到“并不致命”四字,云扬长舒一口气。

清风掠过山谷,花雨飘零,拥着林素馨的身影缓缓飘来,说道:“老和尚,多管闲事,小心烂舌根。”

“不打紧。”慧缘大师笑道,“几个小辈不懂规矩,何必较真,还请解去这位小友‘断肠噬心’的痛苦罢。”

林素馨面色一沉,冷声道:“小孩子不懂规矩也还罢了,老和尚还想混赖不成?”

“好说,好说。”慧缘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解去谢小友身上痛苦,老僧愿替你办一件事。”

“得大师相助,天底下办不到的事情还不多。”林素馨嘴角露出笑意,“离潇,取解药给他。”

不消片刻,楚离潇神色焦急,拿着药瓶奔出忘情轩,来到云扬与谢冰身前。方要拔塞取药,忽又迟疑了一下,回眸看一眼师父,只见林素馨视而不见,她犹豫再三,终将药瓶递给云扬,说道:“这药,每日一粒,服用三次便可。”

“多谢。”云扬接过药瓶,喂谢冰服下解药。

“善哉!善哉!”慧缘大师合十道,“十六年不见,神农医仙,风华依然。”

林素馨目中闪过一丝不快,道:“大师几时变得这般拐弯抹角,想让我替小和尚解忘情蛊,自破规矩,就得拿出足够的筹码,使我心动。”她料定这群小鬼闯谷求医不成,定会请身后之人出马。果不其然,慧缘大师前来,当下只管漫天要价。

慧缘和尚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羊皮古卷,扔给林素馨,笑道:“请过目。”

林素馨接在手里,摊开古卷一瞧,只见她睫毛轻颤,双眸炯炯放光,显然十分激动,惊讶道:“这是……紫苓还魂丹的丹方!”捧着古卷,一时难以置信。

“紫苓还魂丹”乃世间珍稀的奇丹妙药。不论受多重的伤,中多么厉害的毒,只要不是立刻送命,服下此丹,配以疗用之法,就能保全性命。但凡得一粒,就如多了一条命。

此丹方乃蜀门散人陆谦偶然得来,照着药方,耗费数十年心血,也只练成两粒。只因炼丹所需药材弥足珍贵,不易寻找。

十年前,陆谦邀慧缘大师赴夏临渊望江楼之约,便拿出丹方相赠,以待他日寻见神农医仙,当作诊金请医仙替无恨解蛊。由此可见,这两人的交情当真匪浅。

林素馨身为医道圣手,这等无价之宝,如何不心动。好一阵子,她才缓过神来,凝思片刻,忽道:“忘情蛊排苗疆十二蛊之末,因此解蛊之法也不难。”目光移向月明珠,道:“你随我来。”说完,转身往忘情轩走去。

众人纷纷侧目,月明珠微微一愣,明眸凝向无恨。无恨看着她温情如水的双眸,叹了一口气。

慧缘大师忽道:“解蛊之法,定需你相助,去吧,依她的脾性,此刻决计不会为难你。”

“是。”月明珠向慧缘大师轻轻颔首,转身跟在林素馨身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步履沉重,缓缓向忘情轩而去。

谢冰服了解药,毒性抑制,立生效用,腹痛之感渐渐退去,不消片刻就舒醒过来。云扬大喜过望,忙道:“大哥,好些了罢。”谢冰睁眼看见云扬,点头示意。

云扬好奇问道:“大哥怎会来此?又如何中了那‘断肠噬心散’之毒?”谢冰站起身,道:“你下山也有些时日,师父放心不下,让我和二妹、三弟前来寻你。”

云扬听师父挂念自己,心间好似一股暖流淌过。骆雪、萧霁也下山来了,他心头一喜,忙问:“二姐、三哥他们人呢?”

谢冰道:“下山后,我们分道而寻,二妹与三弟前往巴蜀,我南下中州,在剑湖城偶遇蓬莱素音师太,受师太指点,我匆匆赶往琴湖,找了好一阵子,才发现湖岛设的结界,上得岛上,听那参妖说,你们早已人去岛空,这才辗转到了无情谷。”

楚离潇看着谢冰,愧疚地道:“谢大哥中毒,是因我而起。”

慧缘大师、无恨与云扬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齐齐投来,楚离潇遂将事情经过略略说来。

云扬听得咋舌,无恨合十诵佛,慧缘大师笑道:“凡事因缘而起。”

楚离潇面若桃红,螓首微垂,脸蛋白里透红,颇有几分羞怯,一颗心子怦怦乱跳,惊慌之中,却另有一丝难言的欢喜。谢冰瞄她一眼,原本冷若冰湖的眼中,好似春水忽注,平生几许温情。

云扬瞧在眼里,暗暗好笑,谢冰不苟言笑,他也不便拿话玩笑,于是将手中药瓶放在谢冰手里,说道:“这是楚姑娘给的解药,每日一粒,再服两次便可。”

谢冰握着药瓶,目露感激,望向楚离潇,道:“姑娘两次相救,谢冰铭记于心。”楚离潇闻言,心中没来由慌乱起来,明眸如水,眼波流转,歉然道:“断肠噬心之痛,何等厉害,离潇害苦了谢大哥,万分过意不去。”

云扬莞尔笑道:“楚姑娘,大哥,你们快别这么客气了。”谢冰扬目远眺,楚离潇低下头不语。

云扬另起话头,一一给谢冰引见:“大哥,这是禅门慧缘大师,这是无恨和尚,大师弟子。”

谢冰执礼拜见。

慧缘大师见谢冰眉宇间透着英武之气,道:“小小年纪,竟身怀将帅之气,慕老头儿收徒的眼光倒是不错。”

谢冰眼中惊骇之意一闪而过,抱拳道:“惭愧,自古天山英杰辈出,比之先辈,谢冰远远不及。”

这话谦逊之中,又不失狂气,慧缘大师哈哈大笑,道:“慕老头儿教得好哇,就连说话的神气,你都学得十足。”

云扬忽道:“无恨大师身上的忘情蛊一解,可喜可贺,也遂了明珠姐姐一番心意。”

无恨闭目合十,想起月明珠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心下既爱且怜,但囿于禅修,情丝当断,叹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慧缘大师道:“万般皆缘,缘起缘灭,苦乐相随。”无恨顿开茅塞,道:“弟子愚钝,多谢师父指点。”

谢冰不知无恨与月明珠之间的牵绊,云扬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谢冰静静聆听,默然不语,当听到月明珠的名字时,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忘情轩。

林素馨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手指轻抚脸颊,凄然道:“我……看起来老了吗?你师父见到我这个样子,会嫌弃我吗?”月明珠伫立在她身后,不想她有此两问,她到底是对师父有情,忙应道:“姨母驻颜有术,丝毫未见老态。”

林素馨神色稍霁,笑了笑,忽又愁上眉间,转身盯着月明珠,着急道:“临渊为何还不现身?难道,她早已娶妻生子,不想来见我?”

十六年了,林素馨夜夜相思,度日如年。但依她性情,若非夏临渊找来,她是决计不会服软出谷的。即便楚离潇行医治病,亦不许她与仙门往来,更不可泄露自己行踪。

如今,好在月明珠等人寻来,与夏临渊相见在即,刻下心情,忧喜参半。她既怕见到夏临渊,又怕见不到夏临渊,其中滋味,复杂难言。

月明珠见她神情凄楚,想来这些年也不好过,心中原怨她薄情寡义,抛弃师父,害得师父疯疯癫癫。

此时此景,刹那间,心里埋怨尽都烟消了,忙道:“姨母多虑了,师父羁旅仙流,苦苦寻了你十六年,怎会另娶她人,我早已传符给师父,沿途又留下道门印迹,按理说,也该到了才是。”

“好好好,只要临渊来和我说一阵子话,别说忘情蛊,就是解尽苗疆十二蛊,又有何难。”林素馨斩钉截铁道。她隐居无情谷,因爱生恨,立下“只救黎民,不治仙流”的规矩。但刻下克制不住对夏临渊的一腔情意,这规矩就形同虚设了。

月明珠心道:“早知这般,就等师父一起前来,岂非两全其美。”

林素馨目光柔转,看向月明珠,忽问:“紫月她是如何死的?”月明珠眼圈一红,悠悠说起往事,道:“当年母妃远游西域,无意间发现消失千年的楼兰古国,嫁给楼兰王子做了王妃。后来楼兰遭变,父王殉难,母妃拼尽全力,带着我与王兄逃出大漠,那时母妃重伤,王兄也走散了,偶遇沧海剑仙,母妃将我托给师父抚养,至此便拜在了蓬莱门下。”

“当年出走,我并非生嫉误会,气的是临渊竟分不清我跟紫月谁是谁,他若真心怜我,又岂会认错。”林素馨道出多年来埋在心里的秘密,说着不胜凄然,眼角流出泪来。

月明珠道:“姨母与母妃一包双生,身形容貌一模一样,若非母妃故去,否则连我也分不清。”

林素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眼中泪花闪动,说道:“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你是不会明白的。”

月明珠语塞,一时相对默然。过了半晌,林素馨忽然开口道:“有件事,这些年我一直耿耿于怀。”月明珠惊疑地看着她,只听林素馨说道:“当年我离开蓬莱时,其实已身怀六甲。”

月明珠道:“这件事师父曾提起过,离潇妹妹……”

“不!”林素馨神色愧疚,伤心欲绝,悠悠说道,“当年我怒火攻心,动了胎气,孩子没有了。离潇是我后来救下的一猎户遗婴,我……对不起你师父。”

“这……”月明珠乍闻之下,心里好似数十个惊雷炸响,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轰碎了一般。

林素馨凄然道:“如若不然,已有离潇那般大了。”月明珠走近,握着林素馨双手,叫道:“姨母。”林素馨将她拉入怀里,流露慈母柔情,就如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般。姑侄相认,相拥而泣。

好一阵子,林素馨忽问:“我见你瞧那小和尚的眼神别有情愫,莫非你钟情于他?”月明珠眼眶一热,道:“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事到如今,我已控制不了自己,是缘是孽,也顾不了这许多了。”遂将事情前因后果与林素馨分说明白。

林素馨默默听毕,略有所感,叹道:“痴儿,心之所钟,便义无反顾,姨母反倒是不如你,要解忘情蛊,倒也容易。”凑近月明珠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月明珠听得惊愕万分,瞅一眼林素馨,双颊如泛红潮,久久不退。林素馨又说了几句,她才放下心来。

无情谷外,遥遥传来破空之声,一点碧芒剑光,电射进谷。

慧缘大师笑道:“老酒鬼,你终究晚到一步。”只听夏临渊冷冷说道:“臭秃驴年纪大,我让你三分,竟这般不识趣。”

剑光收敛,夏临渊换了一身新袍,站在在人前,整个人神情激动,精神饱满,较之往昔全然不同。

楚离潇惊道:“他是……”云扬只觉眼前道人风骨出尘,飘然如仙,心下嘀咕:“他就是明珠姐姐的师父,沧海剑仙夏临渊。”

慧缘大师取笑道:“见美娇妻,牛鼻子特意换了一身新装,难怪姗姗来迟。”

这时,两道人影掠出忘情轩,站定夏临渊身后不远处。夏临渊似有所觉,心口猛地一震,十六年来,日思夜念的莫不是此刻。然而真当偿愿,浑身却如中定身法,一动也动不了,脸上激动、伤心、酸涩之情交织,老泪纵下青衫,难以自己。

场面登陷沉静,清风飒飒,宛似叹息。

夏临渊用尽力气,才缓缓转过身来。林素馨云鬓如墨,仙貌依然,盈盈立在风中,只是眼角眉梢,添了几许风霜,除此,与十六年前并无分别。

反观夏临渊,这些年羁旅风尘,忧思成疾,雪星入鬓,看起来老得太多。

二人泪湿长衫,默默注视,林素馨掠了掠鬓发,生恐不够美。夏临渊终于忍不住,上前将爱妻拥入怀里,他十六年来饱经忧患,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跟林素馨相见,心中大悲大喜,当真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谢冰见到林素馨与月明珠的容貌,眼中的泛起惊骇之意。在场诸人,瞩目夏临渊、林素馨夫妻相会,谁都没留意到他。

楚离潇见师父与姨母破镜重圆,喜极而泣。谢冰见她星泪点点,本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在心里,极是难受。

云扬见状,说道:“二位前辈相逢团圆,楚姑娘这是高兴呢。”楚离潇一边点头,一边抹泪。

月明珠凝望无恨一眼,徐徐走到他身旁,温柔的眼中泛起一丝忧伤,泪珠莹然,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无恨看她一眼,闭目合十,微自叹惋。

林素馨凤眼忽睁,觑见众人纷纷瞩目,忙挣脱夏临渊怀抱。慧缘大师笑道:“你们这许多年不见,继续搂搂抱抱,就当看不见我等。”旁观一众少年男女闻言,无不莞尔。

夏临渊道:“臭秃驴,今夜不醉不休。”这些年他嗜酒成性,如此好事,自当庆祝一番。慧缘大师笑道:“老酒鬼心满意足,和尚徒儿身上的蛊毒还没着落呢。”

林素馨道:“大师答允替我办一件事,可还算数?”慧缘大师道:“和尚说一不二,焉有诳语。”林素馨点头道:“甚好。”目光转而瞧向无恨,道:“我虽有‘紫苓还魂丹’丹方,然而还缺仙芝茯苓这味珍稀药材,想以此丹化蛊,眼下是无能为力了。但另外还有一个法子可解你身上的蛊毒,那便是洞房花烛夜,以处子之血克之,你可愿还俗,娶明珠为妻?”

此言一出,旁人无不吃惊。云扬、谢冰、楚离潇均知月明珠对无恨一片真情,无恨若能还俗,与月明珠结成眷属,这段姻缘也算有个圆满了局。

夏临渊痴痴看了一眼林素馨,又把目光移向月明珠,见她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期盼。

慧缘大师面色平和,闭目合十,仿佛事不关己。场面顿时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呼吸可闻,均在等无恨开口。

无恨凝视着月明珠,清俊的面孔好似平波投石,波澜之后,复归宁静。他拜入禅宗修行悟禅,已有好几个年头,虽然小有领会,但尘缘难断,受诸相色界所累。

有时候,他多想放下一切,跟月明珠双宿双飞。可埋在心底深处的血海深仇尚未得雪,又何以为家?禅法又说恩爱情仇,一切虚妄,这到底该如何取舍?

这些年慧缘大师费尽心力,亦不能用佛法助他化解心中仇怨。这时在林素馨逼问之下,无恨一时难以决断,心绪紊乱,忘情蛊乘虚发作。

诸人把心揪在了嗓子眼儿上。夏临渊率先耐不住,破口骂道:“臭小子,我徒儿哪里配不上你,容你这等犹豫。”说着便要上前,将这不识抬举的混账小子一顿好揍。

无恨脑子越来越乱,眼前一花,与月明珠初遇时的甜美画面闪过脑海。须臾,眼下景物变幻,堕入心魔幻境。他环视四周,大火熊熊焚烧,族人鲜红的血与火光映成一片,触目惊心,那种无能为力的痛,仿佛一柄利刃捅进心窝。

忘情蛊渐渐将他的记忆撕碎,他双目泛红,仰天咆哮,狰狞的面目爆出一股戾焰之气,瞬息间变了一个人。背上屠刀霍然出鞘,轮刀斩落,喝道:“狗贼,吃我一刀。”

“血海疯魔刀”刀劲劈落,夏临渊首当其冲。旁人见无恨忽然发难,皆大吃一惊。夏临渊眉头一皱,骂道:“混账东西,装疯卖傻,在老夫面前放肆,你还嫩了些。”法诀忽起,一道太极图印飞掠而出。

月明珠脱口惊叫:“师父,莫要伤他。”

无恨奋力一刀斩在太极图印上,太极图印竟裂出细细条纹。夏临渊哼了一声,也不拔剑,横手凌空一托,以灵力钳住无恨屠刀。无恨屠刀被制,反手一拔,纹丝不动。

忽听林素馨叫道:“灵台穴。”夏临渊闻言,一阵风凭空消失。无恨抽回屠刀,展开“血海疯魔刀”,刀风席卷,疯魔乱斩,天地失色。忽见一抹碧芒从天而降,刺破刀风,炽亮的剑芒令他睁不开眼。

无恨意下意识闭目侧头,刀法随即一滞。机不容失,夏临渊凝指点中他后背“灵台穴”,无恨浑身灵力一散,屠刀脱手落地。

林素馨对慧缘大师道:“大师,压制住他体内蛊毒。”又转头对月明珠道:“珠儿,喂血。”

“阿弥陀佛。”慧缘大师禅袖一甩,口中念道:“诸法非法,诸相非相。”一片金光落在无恨眉心,禅门真法,慈悲肃穆,镇住他体内恣意妄为的蛊毒。

月明珠右手并起剑指,在左手手腕上一划,灵光闪过,锋利如刀,割破手腕血脉,鲜血汩汩流出。夏临渊捏开无恨下颌,无恨口一张,处子鲜血入口腥咸,顺着喉咙流入腹中。

林素馨洒出一蓬针雨,刺入无恨周身百穴。无恨只觉浑身如被虫噬,痛苦非常,四肢想动,偏又在夏临渊手底动弹不得。

过得小会儿,林素馨忽道:“珠儿,够了。”月明珠收手止血,林素馨曲指一弹,一只黑色虫子飞入无恨口中,后者吞了下去。林素馨轻喝一声:“收。”夏临渊、慧缘大师应声撤功。

无恨捂着喉咙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腹中犹如一团烈火灼烧,继而奇经八脉,奇痛难忍,面目扭曲。忙运功相抗,然百穴被金针所刺,提不起一丝灵力。

忽然,一口浊血涌上胸间,哇地吐了出来。众人看得分明,地上黑血中,有许多细小蛊虫蠕蠕而动。

楚离潇取来一个玉瓶,放出一只黄灿灿的金蟾,咕咕两声鸣叫,跳至黑血旁,吐舌一卷,眨眼将蛊虫食了个干净。金蟾又叫两声,仿佛不过瘾,掉头两下跳至楚离潇脚前,钻入玉瓶中去了。

林素馨指尖法诀忽出,收回无恨身上金针。缠绕无恨十余年的蛊毒终于清除了,他头脑一醒,盘膝养神,忽然间眉头一皱,但觉体内有一只虫子到处乱爬,游至丹田,化作一缕清气,散于奇经八脉,不禁愁眉舒展,十分受用。

林素馨缓缓道:“以处子之血镇住忘情蛊的惑神之毒,再以神王蛊将之尽数赶出血脉,被你吐出,金蟾饱餐一顿。神王蛊入体认主,化入你经脉,就便宜你了。”

“阎王服软,神农医仙,和尚佩服之极。”慧缘大师合十笑道,“和尚不想欠人情,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和尚尽力而为。”

林素馨道:“上古地皇神农遗下一件至宝《神农宝典》,届时劳烦大师出手,帮我取来。”

慧缘大师叹道:“这宝贝我上何处去寻,盼夫人示下。”林素馨道:“且不必着急,届时需要大师相助,素馨自会开口。”

夏临渊道:“素馨,有我足矣,何必要这臭秃驴碍手碍脚。”林素馨笑了笑,却不说话。

众人无情谷之行,无恨蛊毒得解,夏临渊夫妇相见,皆大欢喜。楚离潇招呼众人进入忘情轩,取出百花仙酿款待。

夏临渊寻得妻子,十分高兴,当晚与慧缘大师喝了个酩酊大醉。云扬、谢冰、无恨喝得不多,却觉不胜酒力,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月明珠出了忘情轩,独自来到瀑布旁,听着轰隆水声出神。这十年来,为解无恨体内蛊毒,煞费苦心。如今总算如愿,但想无恨入了禅门,实不知这份深情,到底是缘是孽?

渐渐地,思绪飞回十二年前。

万里苗疆,毗邻神州之南,山峦绵亘千里。然大山深处,皆大泽毒瘴,食人花林,故此穷山恶水之地,多生虫蚁邪魅,人迹罕至,世人又谓之“蛮疆”。

苗疆以北,丹穴山巍巍屹立,风光佳秀,满山丹枫如火,赤色千里,袅袅云端,飞鹤清鸣。山南梧桐谷,清流潺潺,仿佛绕山玉带,穿谷而过,密林中依山临水,掩着一片水寨。

寨中曾有人听见丹穴山琴声缥缈,仙音清越,变徵之声穿云裂石,令人听之忘倦,飘飘然仿佛身在云端,不知今夕何夕!

举目云烟深处,迸现青雷火光,白云舒卷间,流光剑影,似有仙人徜翔,若隐若现。

此事一经传开,苗疆五族均以为仙人临凡,乃大福之兆。是以各寨百姓焚香祝祷,纷纷朝着仙人隐匿方向顶礼膜拜,祈求福荫。

水寨一隅,吊脚木楼上,族长施楠庭轻抚颔下浓须,目视远方,若有所思,忽道:“畲、侗、水、苗、羌五族勾心斗角,向来不睦,如今丹穴山异事频频,消息不胫而走,四族差人上门,询问山中之事,华阳,此事当如何是好?”说着,目光移向身旁一人。

华阳全身罩一件黑色斗篷,如墨帽檐压得甚低,一眼看去,面孔深然空洞,令人平生三分心悸,说道:“且不说山中之事真伪,我水族位处梧桐谷,乃进入丹穴山的必经之地。山中但有风吹草动,势必引来四族觊觎,为今之计,族长何不答应他们,进入山中一探究竟。”

施楠庭摇头道:“不可,倘若四族联袂进山,趁机对我水族致命一击,我族势单力薄,如何抵挡四族围攻?若非大祭司童遥闭关,否则,怕他们何来。”华阳道:“族长过虑了,即便恩师闭关,若四族胆敢造次,也可趁机灭之,一统苗疆大业,机不可失。”

施楠庭眉头一皱,意味深长地凝视华阳,良久才道:“你此话怎讲?”大祭司道:“朱雀翎。”

施楠庭心底蓦地一颤,仿佛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千斤巨石,惊起一阵骇浪,波澜壮阔。但他面色却镇定如常,不动声色,只听华阳缓缓道:“相传‘朱雀翎’乃上古朱雀神使所遗不世神兵,威力莫测,施展开来,试问何人能挡?”

施楠庭眸中迸出两道炽热光芒,炎灼之色一闪而逝,瞅着华阳,神光炯炯,开口道:“千百年来,不曾有人得睹‘朱雀翎’之貌,难道你有线索?”

华阳帽檐轻轻一抬,道:“族长既然不知,华阳更不知晓,眼下四族之人将至,还请族长权衡。”

这时,一个身穿淡蓝水族服饰的青年疾步趋至楼下,神色惊惶,急道:“族长,畲、苗、侗、羌四族的人已闯入谷口,直逼清水寨而来,弟兄们拦不住,请族长定夺。”

施楠庭眼角抽动两下,随即神色一和,道:“阿布,不可无礼,迎客!”那青年阿布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族长一眼,眸中满是疑惑,却不敢多问,当即说了声:“是!”便转身去了。

施楠庭徐徐下楼,径往寨门口走去。华阳宛若一缕幽魂,轻轻浮在施楠庭身后。

水寨小巷,一个俊逸少年着一件大襟无领蓝布衫,顶一冠淡青瓜皮小圆帽,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曲调,阔步向前。他身材高高瘦瘦,面孔上英气勃勃,正值不大安分的年纪。

转出巷子,忽地眼前一花,但见一只大黄狗,浑身黄毛如金,嘴里叼着偌大一只酒坛,眨眼消失在转角处。

少见面色一愕,惊疑道:“怪哉!怪哉!这年头真是无奇不有,狗也偷酒喝?”翻身纵上屋脊,举目扫视,忽见东北角黄影一闪,当即追踪而去。

黄犬奔行甚速,少年身手灵矫,在连云屋脊上纵跃腾挪,尽抄捷径,方才没被那黄狗落下。追至瓦寨外的密林中,忽见前方树荫下,横着一方青石,石上坐定一个道人,年约三十旬,背上斜挂长剑,衣饰邋遢,须冉如墨,捧着只酒坛骨碌碌痛饮,烈酒入吼,心怀大畅,不禁赞道:“好酒啊,哈哈……”

少年瞅见他身边坐着一只大黄狗,龇牙咧嘴,冲自己恶狠狠地吠了两声。少年面色一肃,责骂道:“好个牛鼻子,光天白日,竟偷寨中酒喝。”

那道人饮一口,指了指身边黄狗,道:“你这话不对,我生平最看不惯偷鸡摸狗,这偷酒做贼的是它,我是喝酒的。”

少年听他一派歪理,大谬其然,不由怒气横生,道:“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小兄弟,你这话又说错了。”道人跟他辩论是非,“它是畜生,根本不是人,人畜自不能混为一谈,又怎会有好坏之分。”

少年嘴角一笑,道:“狗不是好狗,人也不见得是好人。”道人听得一呆,厉声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浑小子,嘴上不积德,吃亏在眼前。”

少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臭牛鼻子焉能唬我。这畜生是你养的,难道不是受你唆使?”

道人一边喝着美酒,一边道:“这后半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不过我问你,这酒可是你家酿的?”少年不假思索的道:“不是。”

道人一甩衣袖,道:“既拿的不是你家的酒,那与你何干?”少年哑口无言,面色涨红,道:“做贼做得这么理直气壮,倒是头一回遇见。”

道人不以为然,搁下酒坛,缓缓道:“这黄狗偷了寨中美酒,你只管问黄狗要。贫道笑纳的是黄狗的酒,与你无关,什么贼不贼的,莫要坏了贫道名声。”

少年听他强词夺理,气得七窍生烟,鼻孔哼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我把这狗剁来吃了,自然是我与狗的事,也与你无关了?”

道人笑道:“这个自然。”黄狗伸舌吐气,大觉无辜,道人弯腰对黄狗道:“平日里不好好学本事,只会狗眼看人低,现在人家要把你剁来吃了,还愣着干什么,咬他。”

大黄狗仰首一吠,黄影骤闪,猛向少年扑来。少年心口一跳,吓得连连后退。大黄狗扑势猛恶,眨眼便至。少年急忙跳开,黄狗扑了个空,心有不甘,尖牙外露,旋身汪汪追来,凶恶难当。

少年一个躲避不及,裤管登被咬破了几个窟窿,仓惶间连滚带爬。那道人甚是得意,唤回黄狗,漫不经心道:“小子,今日就给你个教训,教教你如何尊敬老人家。”

少年吓出一身冷汗,狼狈不堪,心道:“不过仗着畜生厉害,还以为我怕了你不成。”当即爬起来,拍拍身上泥土,嘴硬道:“臭牛鼻子,今日我也教教你如何爱护幼小。”

道人眉头一动,呵呵笑道:“有趣,你有什么本事,亮出来吧,老夫今日有兴,陪你玩两招。”

少年道:“谁怕谁,有本事,叫你身边畜生别动,咱们一对一,堂堂正正的较量。”

“好,依你便是。”道人单手捏个法诀,口中轻念一句咒语,喝道:“收!”忽然间,大黄狗浑身金芒刺目,化作一缕黄光落入道人手中。少年定睛望去,道人掌间握着张黄纸符篆,惊讶道:“符化术!”

道人点头道:“小子,有点见识嘛,报上名来,道爷不训无名小辈。”少年做个鬼脸,双手叉腰,神气摆得十足,道:“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施名晨风,清晨之晨,风雨之风,小爷也不训无名牛鼻子,报上名来吧。”他学着道人说话口吻,咬字不清,听来稚嫩好笑。

道人眉头一跳,微微笑道:“沧海夏临渊,请指教。”

施晨风自相下解下一颗淡黄念珠,非石非玉,状若鹑蛋。他扬手一抛,十指结印,那念珠凭空飘浮,黄芒万丈,颇具庄严之相,说道:“你年纪大,你先出招。”

“子菩提,慧缘和尚的法宝!”只听夏临渊诧异道,“你没有剃度入禅门,是外家弟子。”

“牛鼻子,你认识我师父?”施晨风听他叫出师父名字,不由一愣。

夏临渊道:“打过几架,小子即是慧缘和尚弟子,贫道便不能和你动手,免得臭和尚说我姓夏的以大欺小。”

施晨风听对方和师父打过架,不知胜负如何?但听对方话意,颇有临阵脱逃之嫌,他年少轻狂,深信师父神通,对方若非被师父打得落花流水,何以如此怯懦?是以咄咄相逼,一泄狗咬之愤,道:“既然怕了,就快些给小爷赔罪,否则,有你好果子吃。”夏临渊捧起酒坛自顾畅饮,不搭理施晨风。施晨风懊恼已极,指着夏临渊叫阵。夏临渊自顾身份,只不理会。

正当此时,一缕紫影自林中射来,落在二人中间。来人是个女子,穿一身淡紫衣衫,按剑而立,头戴遮阳笠,紫纱垂帘,遮住半幅玉颜,说道:“师父对师父,徒弟对徒弟,你的对手是我。”

施晨风听他语如珠玉,悦耳动听,心口怦然跳动,道:“姑娘是谁?”

紫衣女嘴角浮起一抹嫣笑,仿佛紫云之上的明月,半隐半露,柔声道:“我是臭牛鼻子徒弟,沧海蓬莱,月明珠。”她手臂微摆,拔剑离鞘,剑芒飘荡,宛若寒江波影,森然弥漫林间。

“沧海月明珠有泪。”施晨风喃喃细语,见她拔剑潇洒写意,一举一动,均美得不可思议,不知这紫纱下,掩着一张怎样惊世骇俗的容颜?一时间生出无限遐思。

夏临渊见他呆呆愣愣,恍然失神的模样,鼻中重重哼了一声。

夏临渊眉头轻皱,叮嘱紫衣女,道:“切莫大意,这是老和尚的法宝‘子菩提’。”紫衣女笑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师父,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徒弟,天下第一的师父教出的是天下第一的徒弟,难道还怕老和尚的徒弟?”夏临渊听她自吹自擂,犹如绕口令一般,不禁莞尔。

施晨风听对方言外之意,竟将师父贬低了下去,不以为然,心底暗恼,欲反唇相讥,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腹中。但听嗤嗤嗤破空声响,三人应声望去,谷中西北角上空飞起三支焰箭,这是水族特有的示警急箭。

“不好,四族的人闯进来了。”施晨风忙收回法宝,回眸凝视紫衣女一眼,微一迟疑,转身弃之而去,一阵烟溜奔向流光起处,在密林中消失不见。

月明珠初见这少年郎,芳心甜甜一笑。夏临渊却道:“酒已喝足,进山,去会会天山故友。真是岂有此理,为什么叫‘冰灵剑阵’,而不是‘九宫剑阵’?”

每当想到与施晨风初次相见时的画面,月明珠都会会心一笑。笑着笑着,声音中带了丝难言的苦涩,两泓泪不自禁滚了出来。

夜风送来百花芬芳,水声隆隆,一抹白影远远伫立,看着那孤寂的紫影,默不作声。

月明珠似有所觉,回眸望去,谢冰徐步走到身旁,撩起她鬓边发丝,轻轻道:“长大了,再也不是任性的小公主了。”

“王兄……”月明珠忍不住伤心,扑在谢冰怀里痛哭。

谢冰眼中热泪打转儿,却始终未流下,眼神中反而流露一丝无比的坚毅,拍了拍月明珠肩膀,道:“活着就好。”

次日,众人昏昏醒来,却不见林素馨与楚离潇的影子。夏临渊吃了一惊,将无情谷前前后后寻了个遍,哪里又有人。刚与爱妻相见,不想爱妻又不辞而别,抛下他孤零零一个人,昨夜与慧缘大师开怀畅饮,以他二人修为,当不该醉得如此厉害才是。现在看来,定是林素馨在酒中做了手脚,想到这里,夏临渊凄然坐倒,泪眼一片模糊,失声大叫:“素馨……素馨……”

群山也似怜他孤独,将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远远送去,千里之外,回音不绝,也不知林素馨会否听见?

仙影遥去?唯余一树莹润润的樱花,在风中咧着嘴痴痴地笑。

夏临渊仿佛丢了魂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夕阳下山,他才取下腰间葫芦,痛饮一口,烈酒消愁,愁上加愁。他一会儿放声悲哭,一会儿仰天狂笑,斜阳照在他身上,地上投下一个萧索的影子,他提起葫芦,竟与自己的影子对酌起来。

众人见他举止癫狂,都不作声,只默默站在一旁相陪。凉风萧萧,低啸着掠过山谷。

正是:

沧海浮沉仙影遥。狂歌载酒入青霄。扶摇揉碎乱云飘。

浩荡离愁东逐去,问花不语泪潇潇。天涯零落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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